“畜生！”徐太守石破天惊地从城头探出来，气沉丹田地痛骂阿古拉，由于太过用力，人差点从墙头跃下，还是无境及时将人拉住。

    “这可怎么办？”徐开卿问。

    无境早已料到，但她并没有解法，为了这一百来人将城门打开，只会死更多的人；可不开，便要眼睁睁看着这一百来人被阿古拉投到护城河里当垫脚石。

    徐开卿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于情他无法看着自己的国人如此丧命，于理他作为太守无法保护子民更是觉得挫败。

    那声畜生让阿古拉很是舒爽，连日来的闷气有一扫而空之势。他冲后方摇了摇手指，那顺下令，开始往南越百姓的身上绑石头。

    徐开卿浑身寒毛直立，感情与理智一起忍受煎熬，越国百姓开始嚎哭，有人挣扎不能便冲着城头大喊救命。徐开卿强迫自己做出一副冷情冷性的样子，心中却已经抱着头，恨不得跳下去一剑杀了阿古拉。

    “让水鬼准备。”无境突然出声。

    徐开卿侧头看向这位一直保持沉默的国师，无境眼睛不离下方的百姓：“救不回来全部，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徐开卿知道无境的打算，但他有个担忧，万一阿古拉将人杀了再沉塘，水鬼潜入水中又有什么用？

    无境显然知道他的意思：“不会，他要让我们看着大越子民在水中挣扎，让我们看着他们活生生地被水淹没呛死，以抵消他这几日被夜袭的郁闷。”

    师爷提着衣摆噔噔下楼：“快，多去几个水鬼！”

    水鬼还未到水下暗道，第一批十个人已经被扛着手脚扔下了水，尖叫和绝望的哭声在水中小时，从人口中冒出的大量气泡铺散在水面，是人间炼狱。

    阿古拉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满意地欣赏着连夜押送来的战俘的绝望。他觉得快意，觉得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无境在城头，无声地拉开一张三十石的弓瞄准了阿古拉。徐开卿往旁边让了让，心里默默祈祷，一剑封喉，一剑封喉！

    只是这张弓太重，无境拉弓的力气又足够，离弦而去的箭发出的破风声甚至一度盖过了哭嚎声，阿古拉自然不可能没有看到。他抽出佩刀横在身前，佩刀与箭矢碰撞发出一声巨响。徐开卿遗憾地唉了一声，没看到阿古拉不动声色地抖了抖手，脸上渐渐不善。

    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阿古拉没了方才的闲适：“扔！”他大吼，手下士兵再不等待，一个又一个的将人扔了下去。护城河上有如开了锅的灶头，水花翻涌不止。

    水下的水鬼迅速地用随身匕首隔开捆在人身上的麻绳，将人一个又一个地经由暗道拉回城内。两拨人，一个水上，一个水下，无声地展开了战斗。

    护城河的水不是太清，悠悠泛着点绿，并见不到水下的场景。可那么多水果拼命地救着自己的同胞，齐军又不瞎，很快发现了不对。

    阿古拉伸手，近侍立刻交给他一把弓，他屏息拉弓，速度极快的连射三箭，即使河水减弱了箭矢的速度，但水面上仍出现了一团红色的血雾。

    “混蛋！”徐开卿大骂。

    “妈的！”阿古拉也咒骂了一声。

    投石器此时已经装载好，无境一挥手，十五台投石器齐发，十几块巨大的石头带着冲天的怒气向着阿古拉的阵营飞去。

    阿古拉所在的前翼立刻撤退，箭矢啸叫着没入他方才站着的地上。两翼士兵则举起弓箭，这个位置离城头不算太远，五十石的弓可以轻易上去，一时沐良城头如下箭雨。

    徐开卿抱着头蹲在城墙根，问：“石头可够？”

    无境没理他，她仍站在城头，好几次箭贴着她的头皮飞过去，看得徐开卿头皮发麻。

    师爷这时候贴着墙一点点挪上来，“太守，太守，救回来六十三人！”

    “真的！”徐开卿站起来，箭矢贴着耳朵擦过，吓得他又蹲下，“好好好！”顾不上擦耳朵上的血，救一个是一个！

    无境对这个数字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眼睛始终盯着阿古拉，擒贼擒王。可阿古拉已经退到后翼，再不是她箭矢能到之处。

    投石车在沐良城前清出一块空地，齐军已经退到了投石车的射程之外，也不再放箭，无境道：“将箭矢先收集起来。”

    徐开卿苦中作乐：“不错不错，石头不要钱，这些箭可老值钱了！快快快，一支也不要放过！”

    无境抱着胸，看着下方如豺狼一般凶狠盯着此处的阿古拉。

    “明天恐怕会押送更多的百姓。”

    徐开卿的动作顿住，他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冻住，像是要在这个冬末再下一场雪。他颓然地蹲在地上，问：“这可怎么办？”徐开卿一个文臣，倒是能举弓射人，可终归对于战事研究不深。他这人说好听了是谨小慎微，直白点就是扛不起重任，有个将军在前面出谋划策，那他定然能辅助着排兵布阵；可越国自苏映雪死后，就再没有出世的武将，别说学，就是看都没得看，只好眼巴巴看着无境。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指望的人。

    “周国会出兵，就是不知道赶不赶得及。”无境想到斯有欢，若是那个丫头知道齐贼如此，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拿百姓的命来填护城河？”斯有欢从窗户探出头，伸长了脖子问。

    斥候才将打探来的消息上报，猛地伸过来一个脑袋，腰间佩刀抽出就要砍下去。电光石火间，陆为安和郑禾一左一右将刀挡回。

    斯有欢缩回脑袋倒抽一口气：“自己人自己人！”

    斥候的刀被高高架起，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小心翼翼问：“将军，刀能不能抽回来？”

    陆为安和郑禾同时松手，斥候收刀入鞘，斯有欢的半个身子探进来：“真拿人命填河？”

    斥候间陆为安不阻止，于是道：“是。”

    斯有欢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会去截人么？“

    要说做手术，在人身上缝缝补补，斯有欢敢一拍胸脯说我是第一，但打仗这事，她根本不懂，一个足够聪明的人不会在任何不明白的事情上伸手指指点点，她下意识地同情这些百姓，又不知道出于目前的局势，能不能救，于是连问，也问得小心翼翼。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还是陆为安道：“救。”他看见斯有欢看向自己的眼睛亮起来，一种油然而生的喜悦自胸腔里升起来，“但是你不可以去。”于是他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斯有欢刚刚还弯起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陆为安的声音中带了点自己也没发现的宠溺：“你说的，一定会安分地待在伤兵营里。”

    斯有欢咬着自己的后槽牙，陆为安继续：“不过我一定会把伤员带回来给你医治，你做好准备。”

    这的确是斯郎中最擅长最无可取代的部分了，她认命地接下这个任务：“你们一路顺风。”她很明智地不再留下来听战事布局，偷听斥候汇报已经是她最大的越界了。走到门口时，斯有欢又忽然回头，看着两人：“你们自己也注意安全，别让我为了你们花时间。”

    郑禾心道这丫头真是，挺机灵的一个人说点关心人的话也不肯好好说，一回头看见陆为安笑得跟花一般的脸，少年惆怅地撇过脸去，傻成这个样子，真的能赢？

    确实赢得有些艰险，从翎安来沐良的路并不好走，都是山路，阿古拉和他的骑兵行军过来也花了些功夫。陆为安想要堵人也带不了太多的人，以齐军的武力，高处定然会布置几处弓箭手，人一多就是现成的靶子。

    还得尽可能地保护百姓。

    若这次是大周旁的将领，必然不会考虑来救这批百姓，战争就是要死人，城破后能活到如今已是幸事，大周只是来帮忙，理应用最小的代价夺取胜利，更不能冒险用大周的人命来换越国的人命。

    可陆为安是个少年人，即使没有斯有欢的请求，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送死。只是齐军根本也没把人当人，不给吃给喝不说，连好好的衣服都不给一件。百姓身上几乎衣不蔽体，裸露的皮肤上面淤青红痕交错。

    “北齐真的是畜生。”说完陆为安看了眼郑禾，“没说你。”

    郑禾苦笑：“我也这么觉得。”

    陆为安伏在岩石上：“左上树后，右上树上，各有两个。你有发现吗？”

    郑禾按照北齐部署的习惯又观察了一圈：“右下有个。他们五人之外，应该还有两名弓箭手。”

    已经发现了五人，对于陆为安来说就足够了，快速解决之后，除非另两个不放箭，否则找到不过是花些功夫的事。

    但陆为安除了担心手下的将士受伤，更担心的是北齐会不会直接射死这些人。阿古拉天性嗜血，发现越人抛不下百姓后，连夜押送来了更多的平民。那么以他的脾性，在发现有人救援后，应该会立刻将人射杀，以儆效尤。

    行动前的最后一刻，陆为安嘱咐：“能救几个是几个，首先保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