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

    远处山的前后，灰蓝色的天空隐隐开始起白雾。

    有一条刚建完不久的两车道，它连通着平水镇和更深远的各个村庄，车道左右的行人道大概只和成人的肩宽一般大，大约是容不得两人并行。

    道路左侧是一两亩种着各色农作物的田地，田地后有三四户高低不一的房子，右侧是有个被山环绕着的巨大的水库，水面颜色还是蓝黑色的，像是还没从昨天的梦境醒来。

    摸着夜与明的交接线，苏奇沿着靠近水库的一侧在缓慢地逆向前进。

    男生坐着的电动轮椅发出了最后的‘嘀嘀嘀’关机声，自动制动停止不再运作，苏奇按下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凌晨5：14。

    4月的早晨约莫10度都不到，又一阵晨风吹来，苏奇冷得直哆嗦。

    他已经在这个道路上前行了3～4个小时，只穿了一件不太厚的毛衣，冰凉且带有湿气的风会从毛衣的缝隙中入侵沾染住他的皮肤，逃无可逃，挡无可挡。

    苏奇回想起昨日下午，已和父亲分居半年的母亲说已经在S市联系好了新的学校并且试探着说“哥哥和爸爸姓，你和妈妈姓，去新的学校重新开始，好不好？”

    当时的苏奇只是沉默逃避了回答母亲的这个问题，原想着周末让哥哥回趟家一起聊聊具体的情况，但是却在晚上无意间看到了母亲笔记本中看到了一个叫“裴坚”发的“亲爱的，老地方见，”然后母亲就出去值班了。

    这个信息，一下子击懵了苏奇，难道母亲已经不打算回M市了吗，之前说好的来S市只是工作地址变动都是假的吗……

    正想着，苏奇狠狠打了个哈欠，身体紧绷颤动，眼角困得有泪珠渗出，按照他平日的作息，现在应该差不多打完游戏该上床睡觉了，而知道他这昼夜颠倒的作息，不到中午十一点家里都不会有人敲门来打扰他休息，以至于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他不在家，也没有一个电话。

    缓过劲来，他轻叹了口气，转头望着平静的蓝黑色湖面，摸索着把电量告急的手机揣进口袋，左手撑着轮椅的把手缓缓起来，他轻抬臀部侧过身右手扶上了粗糙的沿边石头。

    苏奇背对着水库坐在石头上，看着不远处的房子开始有人拿着东西进进出出，也有三四辆车从他面前开过，或是公交车，或是小面包车。

    苏奇的精神困倦极了，他思索着接下去应该是直接躺在石头上眯一会儿，还是试试壮着胆子去对面这个村里，也许能拉住一个看着心善的阿姨，冒昧求着她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房间睡一觉。

    风好像比刚才又更大了些，干瘪的树叶被卷起又摔落，有些聚拢到了苏奇的脚边，有些差点划过他的脸。

    苏奇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腿，这动过两次手术的腿已经很久不疼了，却因为在寒风中呆得时间长后，现在又疼了起来，这让想走去对面村庄的想法变得有点难度。

    又过了几分钟，不远处有个骑自行车的身影正往他的方向来，苏奇眯着眼睛企图看清对方是什么样子的人，如果看着面善的话，他也许可以拜托他帮助自己脱离现在的情况。

    没几秒，骑车的男孩就离他十米左右远了，对方看起来是个高中生的样子，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紧皱的眉头看着有点冷漠。

    苏奇握了一下拳给自己打气，他举起一只手到肩头高度，小幅度得挥了一下，企图和男生打招呼，但喉咙口的“hi”还没出嘴巴，只见那个男生瞟了苏奇一眼，然后看着占着人行道的轮椅，轻打了个转向，快速越过了苏奇的位置。

    望着男生远去的背影，苏奇瞬间头疼无助，有点恍惚，眼睛甚至有几秒不能聚焦。

    天也没有预想中的越来越亮，今日怕是没有日出了。

    苏奇垂下眼眸，搓了搓冷冰的手，他心里有点后悔和母亲有点矛盾便贸然晚上溜出来。他和母亲刚搬来苹水镇半年左右，平时要么在家打游戏，要么就是出门去医院复建，苏奇几乎没有其他出门的情况，对这边的道路完全没有印象。

    但转念想到如果现在打电话回家，让妈妈或者李阿姨来接他，免不了要被狠狠念叨，原本和母亲的矛盾，自己看来是占着上风的，现在也是变成了弱势。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一次离家出走。

    突然，苏奇的手背有一阵凉意，天竟开始下雨了，4月的雨绵绵软软，给人一种马上会停的错觉，但实际下起了却有可能持续一整天。

    苏奇从石头上跳下来，蹲着翻电动轮椅下方的置物空间，企图找到一只平时陈阿姨陪他去医院的时候随手塞进去的病例袋子，这样他至少可以保证头可以不被淋着。

    “喂——你刚才是在和我打招呼吗？”

    忽然的人声吓得苏奇一楞，条件反射想站起来，但小腿却是一阵抽痛，重心没稳住往后倒去，屁股落了地。

    “哎呦。”苏奇揉着屁股，望着马路对面单脚支着自行车的男生，是刚才那个高中生。

    突然摔了个屁股蹲，这让苏奇有点尴尬，但是却反而有了一点底气，或者是委屈转变来的勇气。

    他索性坐在地上对着马路那边的男生招招手，“你可以帮我一下吗！”

    男生骑车横穿过来，脸色沉重问，“能站起来吗？”

    面前男生依旧没有想主动帮苏奇一把的念头，也许是本身性格冷漠习惯和别人保持距离，也许是最近总听闻某些弱势人群使坏“碰瓷”的新闻。

    苏奇倒也是没有心思揣度对方的想法，他的脑袋因为一直吹了4个小时冷风，又晕又疼，现如今一心只想快点脱离现在的处境，眼前这个稻草他是一定要抓住的。

    他弯腰揉弄着还有点抽痛的小腿，趔趄得站起来，看着面前蓝白校服的男生。

    “你你家……”一句话还没说完。

    苏奇头越来越晕，声音好像被堵在喉咙口，没有力气吐出来了，他伸手想抓住什么，最后竟然两眼一黑，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