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岚嘴角一抽感到无语。
这拽着他裤子半躺在地上的人是谁，同学？还是附近村落的人？
吴岚本来往来的同龄人就少，能记住的只有寥寥几人，面前这人显然不在他认识的名单。
这个人是单方面认识他，还是说完全不认识，吴岚拿不准。
他低头定了几秒，脚边得男生看起来清秀，皮肤不知道是因为被冻得惨白，还是天生就这般像上了釉得白瓷，躺在灰黑色的车道上，被衬托得像是在发白光。
雨好像比刚才更密集了，形状也从断针变成了黄豆。
吴岚拉起地上的男生放到轮椅上，对方很轻，和村口小卖部那只蓬蓬毛的大狗不相上下的样子，他伸手碰碰男生的耳朵，很冰冷，又碰碰他的脖颈，也很冰冷。
吴岚搓搓手，暖和了一点便盖到男生脸上轻轻拍，试图叫醒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吴岚环视了附近的情况，没有车也没有其他的人，他思索了几秒，决定将这个陌生人送去1公里左右的村卫生院。
他拿出书包里的跳绳，捆住轮椅前端和自己自行车后轮上的架子，又拿起车筐里面的雨衣，展开后准备给这个男生穿上，不过给人穿衣服可是个技术活，即使雨衣只要穿过一个脑袋。
吴岚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得将雨衣的口对准这个耷拉在一边的脑袋，双手撑着慢慢往下移动，很安全的过了头顶，眉毛，但是很不幸的是，吴岚没有取下苏奇的眼镜，他挣扎了一番，左右手轮番撑着，试图用一只手从下面掏出来带着的眼镜。
“啊，疼……”苏奇醒了，因为鼻梁骨有一阵疼痛的压迫感，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捏鼻子，却尴尬得握住了一只仓皇逃窜的手。
苏奇抬头，隔着雨衣两人四目相对，苏奇看到雨水正从对方的头顶不断滑落。
“你自己穿好，我带你去卫生院。”吴岚撇过头，抽出雨衣下的手，另一只手把雨衣往上拎了拎，挡住了苏奇的视线。
苏奇头昏昏的，但是心里本能地反抗去医院，即使是卫生院。
他坐在摇摇晃晃的轮椅上，看着前方有些吃力蹬着自行车的背影，吴岚的衣服几乎都湿了，连书包末端也是开始滴水，苏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喊道：
“同学，我不想去卫生院，能直接带我去你家吗？……我刚应该只是低血糖……”
“你家在哪里？”吴岚回头看他，仍在回忆是否认识这个男生。
“不想回……”苏奇低着头小声说。
吴岚感受到对方应该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独自出来地，但是吴岚也没兴趣知道，便回道：“知道了。”
他没有继续细究苏奇的情况，直接往自己家的村子去。
吴岚家在一个不大的村子里，被水库分流出来的一条小溪流从山间到村头串联起来，溪水此时正被雨水打得滴答响，村子里的房子看起来都上了年头，很多房子外围还不是水泥砖墙，能直接看到裸露在外的木头支柱，更有甚者整个房子几乎还全是木结构。
而吴岚家就是更有甚者，木头的门槛，木头的门，木头的墙体点缀着有故事的瓦。
吴岚推着苏奇停在一个老院落门口，顺着台阶中间的石头斜坡进了大门。
苏奇有点自然卷的半长发湿湿地贴着额头，茂密的眼睫毛上还挂有水珠，整张脸被雨呼得是找不到一处干燥的地方，像是一只落水狗。
但吴岚则比他更狼狈，全身湿透，裤腿和鞋子还几乎都被泥覆盖，衣服上的水正不停滴落在地上。
自从进了这个村子后，路面一直凹凸不平，苏奇被颠得直想吐，现在终于进到了遮挡雨水的地方，以为能歇歇，却听到后面传来声音，
“你抓好把手。”话音刚落下，吴岚在轮椅后弯腰去抓两边的扶手栏杆。
苏奇听到到身体后面有闷哼声，紧接着整个身体连着轮椅被缓缓抬了起来。
他双手立马扣住把手，惊呼出声。“你干什么啊！”
“有门槛。”
男生沉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苏奇转头看了看右后边有点高的门槛。
“你可以先告诉我一下，我可以自己起来……”
“嗯？”男生带着疑惑的语气，皱着眉头思索他的意思。
苏奇回想之前公路上的见面，他确实给对方传达了一种，自己好像不能走路的感觉，第一面是坐在石头上，第二面是站起来脚就疼得往后倒摔个大跟斗，甚至直接昏倒。
苏奇心虚地不敢出声，用余光瞟站在后方的吴岚，看到他脚边深深的一滩水，一双本来应该是白色的运动鞋，透了水看起来像是灰色的。
苏奇的心紧了一下子，感到自己有点过分，连累了这个陌生的男生。
他飘忽着眼神，想看看对方的脸，但抬头的一瞬间对视上吴岚那深邃且愠怒的眼睛，面前的男生此时仿佛是一头被野驴戏耍后的狮子，眼中有怒火不断喷涌而出，像在等苏奇进一步解释。
苏奇的心脏因为慌张，砰砰砰跳得厉害，他立马转移开视线，随手一指某样不认识的东西，假装好奇心很重地问，
“这院子中间怎么立了那么多干树枝，好像信号站一样，夜里会不会发射信号和外星人通话呀？哈哈…哈”
苏奇不敢回头再看吴岚的表情，心里像打鼓一样怵得慌。
“不打算解释吗？”可惜吴岚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他几步走到苏奇的面前弯下腰眯着眼睛盯着苏奇。
空气静置了3秒。一个在等解释，一个不知道如何解释。
“阿岚，这是谁啊？”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对峙。
有个打着红伞的奶奶在大门外探头望，上下打量着苏奇和他坐着的轮椅。
吴岚没有转头，光是听声音就认出了对方是谁，他回话道：“五奶奶，这是我同学，你今天还没有去老年活动室啊。”
吴岚语气很随意，看似是在提问，却也听得出来并不在乎对方的回复。
“是的，今天迟了，我看你爷爷早就过去了，我也走了啊。”
“雨天慢慢走，路很滑。”吴岚边说边提起苏奇身上的雨衣，随手挂在大门口的一排钉子上。
“好的好的”，五奶奶走前狐疑得又看了苏奇一眼，摇摇头往村口方向走去。
两人之间紧张的氛围好像一下子被打散了，吴岚的眼神中也没有了不满，眸中换成了常见的淡漠。
他抱着手站在一边，说道：“想让我推进去还是自己走进去。”
苏奇撑着轮椅的把手有些颤抖地站起来，说“我自己走就好。”
他未料到身体还是有点发冷和头晕，因为昨晚并没有吃什么，加之这一晚折腾下来他几乎没有了什么体力，一阵小眩晕袭来，他倾斜着身体去摸索最近的墙壁来支撑自己不倒下。
此时却听到旁边传来男生略带阴阳怪气的问话。“装的还是真不行？”
苏奇瞬时鼻尖有点酸胀，他心里委屈得不行，因为预感到父母即将分开而委屈，因为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又淋透了身体而委屈，也因为眼前这个陌生男孩冤枉他而委屈。
他声音提高了一度，喊道：“你才不行！”
瞬时他的眼眸中爬上了一阵白雾，就在差点要忍不住时。
苏奇听到后面传来幽幽的一句，“算了。”
但是因为雨滴的敲打声太重，听得并不太真切。
苏奇刚想转头去求证，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双大手横抱起来，他睁大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双手僵硬地举着，涨红了脸，嘴唇颤抖地问：
“干…干什么啊你……”
“难受就别逞强了…”，吴岚走了两步又说，“你现在想睡一觉还是先吃点东西？”
苏奇下意识地就回答，“睡觉……”
他确实太想睡觉了，即使内心因为被陌生男生抱着而倍感变扭，但分析现状，自己确实连挣扎的体力都所剩无几，甚至每闭合一次眼睛，都有可能直接睡过去，已经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疲劳到了极点。
吴岚就那么抱着苏奇没两步穿过了院子左侧的游廊，他们在正对着大门的房子门口停住，吴岚用脚踢了一下门，吱呀一声木门便开了。
刚露出一条缝，就立刻有一股沉木夹杂着一丝丝霉菌的味道扑面而来，房子里面黑咕隆咚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苏奇凭借着大门被踢开的缝，隐约看到进门处约莫是客厅，中间是一张四方桌，紧挨着有放电视的斗柜，和一个80年代风格的立式电风扇，进门右侧有张三人座的木沙发，却似乎没有看到茶几，一览无余。
吴岚走进屋子把苏奇放在木沙发上，背过身子，此时语气柔和了不少，对着苏奇说：
“换个姿势，我背你吧。”
苏奇半眯着眼睛，竟然有些听话，也不多问，就趴向吴岚的背上，双手环抱着吴岚的脖子，他闻到吴岚头发飘出的淡淡木兰花香，这香味从刚才被抱的时候就不时有传来，现在靠的他更近，对比周边不太喜欢的潮湿木头味，他情不自禁想埋在这潮湿的花香中。
吴岚感受到后面的男生收紧了一下手臂，以为他是靠稳了，便环住他的双腿站起来，往楼梯上去。
苏奇看着面前的空间，心里想，如果非遗来过这个村里的话，必定会将这间屋子列为“文物保护”的目标。因为这个屋子全是木结构，楼梯是木楼梯，二楼隔断也是木地板，每走一步木头都吱呀吱呀的响，所有行动都靠这些老旧的榫卯结构歌唱着。
“这个怎么一直响，不会塌吧。”苏奇害怕得瑟缩了一下，重心不断往吴岚前方转移，生怕两个人一不小心就往后摔去。
“不会，别害怕。”说着吴岚的手箍得更紧了一些。
楼梯台阶的宽度很窄，比成年男生的脚都要小，所以吴岚每一步走的都很小心，也很缓慢，而苏奇一只手环着吴岚的脖子，另一只手扒拉着墙，一点点往上挪动。
“我叫吴岚，你叫什么。”下方的人突然报了自己的名字。
“我……”苏奇一愣。
说到名字，他脑海中便印出昨天母亲那欲言又止，思虑再三后提出的那句“和妈妈姓好不好？”的样子。
苏奇自顾自得摇摇头，希望自己停止这个无休止的想法，但思绪却一时间是像自由飞奔的小马，在错误的深渊越跑越远，他想如今是被提出和妈妈姓好不好，那之后会不会变成和某个叔叔姓好不好，那个叔叔会对妈妈好吗，如果对妈妈好那会爱屋及乌对待他吗，还是人前人后并不一样……
“什么？”吴岚以为是对方说了，自己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苏奇思绪被惊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得往后方仰了个小角度，他感觉到吴岚立马作出了反应，身体更往前倾了一些，脸即将贴上了楼梯，当惯性牵动着苏奇回到原位，他的身体也恢复到舒适的位置。
苏奇有点不好意思，眯着蚊子音。
“我叫苏奇，奇妙的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