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恭行是来横店接他表弟宋禹的。
结果他按照宋禹发的地址找过来的时候,宋禹给他打电话说他正好遇到了班上同学,可以顺路把他捎回学校去,不用麻烦他了。
谢恭行没说他已经到了,只温和的叮嘱他注意安全,到学校发个消息,得到宋禹的应声后,才挂断电话。
谢恭行是按照宋禹发的微信位置找来的,现在宋禹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上了,他便打算原路返回,可走着走着,路越来越窄,灯光越来越暗,直至消失……
谢恭行原地转了一圈,确定以及肯定——他迷路了。
周围黑漆漆的,好几条巷子连在一起,通向未知。
但总归是有出口的。
谢恭行随便选了条巷子进去,开着手电筒,不紧不慢的走着。
后半夜地面的热气稍微散了些,没那么闷了,偶尔一阵穿堂风吹来,还挺舒服。
用朋友的话说,谢恭行是一个很‘浪漫’的人,这个浪漫不是指给家人朋友准备惊喜,也不是过鲜花美酒的情调生活,而是一种态度。
他总能于平凡之处发现惊喜,把普通无聊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儿,就像现在,先是大半夜不睡觉来接人却被人放了鸽子,然后又在黑漆漆的小巷子迷了路,他也不急不缓,享受着凌晨的风的轻拂,体验这份难得的寂静。
直到他踢到了什么东西。
手电筒转过,谢恭行看清了,踢到的是一个人。
她坐在地上,手肘垂着,脑袋埋进膝盖,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如墨的长发散落,是个女生。
喝多了?
谢恭行转动手电筒,想看看附近是否有女生的同伴,没有,周围除了他们好像没有其他人。
谢恭行无法,只能试探着上前叫醒她,哪想女生忽然抬头——
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
脸颊、下巴、脖颈,还有破碎的衣衫下,那些遮掩不住的鞭痕、指痕,纵横交错,有些甚至已经红肿,渗着血丝。
谢恭行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
“你好,我是过路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他说话时尽量放轻语调,唯恐吓到她半分。
谭盼儿抬头的瞬间,表情是警惕的,但眼神是空洞茫然的,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在这儿,直到谢恭行出声。
月亮不知何时从乌云身后悄悄探出头,轻柔的月光无声洒向小巷。
她仰着头,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看不清。
太高了。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动作,男人忽然蹲下身,视线跟她平齐,很温和的跟她说:“我叫谢恭行,本来是来横店接我弟弟的,但出了点儿意外,不小心迷路到这里,这是我的名片。”
谢恭行掏出一张黑色的鎏金名片,却在递过去的时候犯了难,女生的手也伤了,并且伤的很重,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她的腕骨处撸下来,留下一片血淋淋的刮伤。
谭盼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自己的手。
那个锁住她的手铐,应该是钛合金做的,不是单纯的情趣用品,所以挣脱的时候废了点儿功夫,也付出了点儿代价。
谢恭行的名片还举着,她抬手想去接,却被谢恭行躲开。
“你的手伤很严重,就不要乱动了。”谢恭行说话的时候,视线是看向谭盼儿眼睛的,没有往下落一下。
他举着名片,正面反面仔仔细细的给谭盼儿看了一遍,然后捡起落在一旁的没有反应的手机,打开黑色的手机壳,把名片放进去,又重新把手机壳扣上。
“跟你说这些,是想向你保证我不是坏人,所以现在可以接受我的帮助吗?你身上的伤很严重,需要去医院包扎。”
谭盼儿没动。
谢恭行理解。
只是他晚上出来的急,除了名片身上也没带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证件类又都存放在车上,要不跟女生说让她跟自己去车上取身份证?不行,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没安好心的诱拐犯。
就在谢恭行犯难的时候,谭盼儿忽然动了。
如谢恭行所说,她的手伤确实很严重,整个手背的皮都是翻翻着的,动一下钻心的疼,如果不去医院处理一下,她明天恐怕没办法工作。
而去医院这个事儿,靠现在的她没有办法独立完成。
她看向谢恭行。
刚刚说话时,为了迁就她的高度,他特意蹲下身,可他腿太长,蹲着的动作很累人。谭盼儿以为他会站起来,但是没有,他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蹲着。
他在尽量减轻他男性身份和身高优势带来的压迫感。
“麻烦你了。”
开口的声音有些哑,还很低,谭盼儿不确定他是否能听见。
谢恭行听见了,只是在怎么把谭盼儿扶起来上又犯了难,她的姿势是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的,蜷缩着身体,所以衣服虽然破碎却也能勉强蔽体,如果站起来的话……
谭盼儿并未注意到谢恭行的纠结,她一手撑着墙壁起身,一手拽着胸前的衣服防止滑落。
手背上好不容易凝固的血液因为她这一番动作再次裂开,有鲜血流淌出来。
“你……”
谢恭行阻止的话,在对上谭盼儿平静的眼眸时忽然卡住。
怎么说呢,他没见过这样的眼睛。
好像正在流血的手不是她的,好像受伤的身体不是她的,好像她的眼睛和她的身体是在两个平行时空,痛觉无法传递,情感无法共鸣。
眼看着她还要用那淌血的手去捡地上的手机、帽子,谢恭行抢先一步,把东西收好。
“我先帮你拿着,你的手……暂时先不要动了。”
虽然谢恭行很想快点儿送谭盼儿去医院,但是他只知道他的车停在第三停车场,不知道第三停车场该怎么走,最后还得谭盼儿在前面带路,他在后面负责举手电筒。
*
离横店最近的医院是一家公立医院,但谢恭行思索两秒,还是选了稍远一些的私立医院。
私立医院的保密性会更好一些。
谢恭行不知道谭盼儿的身份,但她受的伤特殊,又是发生在横店,保险起见,他提前联系了私立医院的朋友,车子直接开到后门,从后门进诊室。
谭盼儿全程安静的跟着,目光平静空洞,像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谢恭行不知道这属不属于创伤后的应激障碍,不想加重她的不安,他尽量放柔语调的解释:“我有朋友在这儿工作,我让他提前找了熟悉的女医生过来,女医生很专业,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她说,不用害怕。”
谭盼儿沉默着点头。
等她进入诊室后,谢恭行看了眼手表,已经后半夜两点了。
“什么情况啊?”医生朋友郑岐拿了两杯咖啡过来,一杯递给谢恭行,然后靠在墙边,朝关了门的诊室抬抬下巴。
“不知道。”谢恭行接过咖啡喝了一口,跟他同姿势靠在墙边。
诊室的隔音算不上好,能隐隐约约听见女医生专业冷静的声音,还有伤口难以处理时安抚她有点儿疼要稍微忍一忍的声音,可是全程听不到那个受伤的人的声音。
想到这一路上女生的表现,好像她不出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你说你上次大半夜捡了条流浪猫给我打电话就算了,这次比上次还厉害,直接捡了个人。”
郑岐刚才远远看了一眼,纵然看的不算清楚,但她情况太明显了,普通人扫一眼都知道怎么回事儿,更别提他还是个医生。
虽然乐于助人是中华传统美德,可现在这个社会,扶老奶奶过马路都能被人讹上,更别提这种,这女生出去随便说点儿什么,都够谢恭行喝一壶的。
“你自己注意点儿,好心多的发不出去的话,我们科室的医疗器械可以再换一批新的。”
谢恭行明白郑岐的意思,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说,他起身朝医院门口的超市走去,留郑岐一个人在原地郁闷的把咖啡一口闷了。
过了一会儿,诊室的门开了,女医生出来,看到郑岐一个人在门外,问:“就你自己?”
“嗯,他不知道干嘛去了,有事儿你跟我说。”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她衣服不能穿了,问问怎么办。”
说话间,有脚步声传来,是谢恭行。
他手肘多了一件西装外套,递给女医生后说:“附近商场都关门了,没买到衣服,暂时用我的吧,放车上备用的,没穿过。还有这个……”
他又递过去一盒插着吸管的热牛奶,“她的手应该不方便拿,还麻烦您帮一下。”
女医生也跟谢恭行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位温柔体贴的性子,所以也不意外,接过东西转身进诊室。
诊室里,谭盼儿裸着上半身,安静的坐在帘子后的病床上。
刚才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女医生为了方便上药,剪碎了她的衣服。她身上的伤不重,只因为她皮肤太白,所以看起来很吓人,所有鞭痕都涂上了碘伏,做了消毒处理,只有手上的伤严重些,消毒后先剪掉翻开的皮,再涂上药用纱布包裹起来。
“手最近能不动就不动,还有我给你开的凝胶,按时涂抹,这么漂亮的手可不能留疤。”女医生把插着吸管的牛奶递到谭盼儿嘴边,谭盼儿抬头。
女医生笑着:“没事儿,喝吧,谢总买的。”
谭盼儿后知后觉,慢慢咬上吸管。
诊室空调开的很凉,她又光着坐了好久,凉的脑袋都是懵的,现在温热的牛奶下肚,缓过来不少。
不太习惯陌生人的好意照顾,也不想女医生一直举着奶盒,谭盼儿喝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一盒牛奶就没了。
女医生晃了晃空盒,扔到病床边的垃圾筒里,然后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黑色西装。
见谭盼儿坐着没动,女医生笑了笑:“也是谢总的,天太晚了,买不到衣服,你暂时对付一下。”
谢总,谢恭行。
谭盼儿记得名片上那三个字。
西装很大,对身材偏清瘦的谭盼儿来讲,大的能套进两个她。所以即便手掌包成了熊掌,仍旧能轻易的穿过袖子,不碰到伤口。
女医生仔细的帮谭盼儿扣好胸前的扣子,确定不会走光后,才带着她出了诊室。
诊室外只有谢恭行一个人,郑岐不在,刚才医院那边送来个新患者,吵吵囔囔的,派头很大,郑岐也被主任命令过去伺候着。
诊室门打开的瞬间,谢恭行抬头,视线越过前方的女医生,落到谭盼儿身上。
西装太大了,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显得她整个人愈发清瘦。
如墨的长发披散着,露出的小脸不及巴掌大,白皙精致,漂亮的不似真人。
似是察觉到谢恭行的视线,她稍微仰头,看向他。
这一动,被发丝遮挡住的红痕便显露出来。
“她脸上的痕迹……”
“没办法,只能慢慢恢复,或者有条件可以冰敷一下,恢复的能快点儿。”
女医生递过来一张药单:“取完药就可以走了,都是皮外伤,不严重。”
谢恭行看向女医生,女医生也笑着跟他对视。
像是明白过来什么,谢恭行伸手接过药单:“麻烦您了。”
女医生:“别客气。”
*
取了药,二人顺着原路返回。
医院后门安静,路灯昏黄,铺着鹅卵石的小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
这次换谢恭行走在前面带路,他手里还拎着从药房开的药,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走路的时候袋子哗啦哗啦的响。
谭盼儿走在后面,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几次想要开口,却又沉默着咽了回去。
“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谢恭行忽然停住脚步,转身。
昏暗灯光难以遮挡他的好相貌,是比娱乐圈的男明星还要出众的长相,五官俊朗,眉眼温润清隽,说话的时候嘴边带着轻柔的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湛蓝天边柔软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