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到这里已经很难再进行下去了。
关一宁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有一件事他记住了，他的命，已经和周天翊绑在一起了，他能在那一次寂灭中活下来，是因为周天翊。
“好吧……现在你想怎么做？”伊卡洛斯带两人走进大厅，挥手让他的那些血仆先出去。
他不得不承认何可乐说的有道理，血缚是牵扯着血族与人类的双向锁链，他不会选择解除，他也同样无力让拉斐尔他们解除。
“就只是要我承认他？”伊卡洛斯自顾自地坐在主座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何可乐，但语气已经软化下来，妥协道，“诺斯费拉图的事，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至少先解决卡玛利拉执政官的问题。不管怎么说，关一宁……这个人类都好歹是个血猎，而且，而且……”
何可乐说到这里停住，有点不敢看伊卡洛斯的脸。他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轻声道：“那个，你……这一次的极乐世界，你是不是忘记了？如果和人类闹掰的话，我还不想极乐世界到时候没地方去……”
“哦？真让我意外！难得呀，你居然记起还有极乐世界这回事了？”伊卡洛斯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一扫之前的阴霾，欣然答应：“好的，当然不会有问题。”
“我……我的意思是，极乐世界开放后，诺斯费拉图都会来……”
何可乐抽了抽嘴角，后知后觉有点心虚，明明是当初他让伊卡洛斯保留的项目，结果自己反倒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周天翊提醒，他还想不起来。
“所以，你不是想去极乐世界，而是想借那个极乐世界的托瑞朵的血律，让诺斯费拉图忘了这件事？”伊卡洛斯很快领会他的意思，脸色又沉了下去。关一宁听到他把后槽牙磨得吱吱响。
“好吧！倒也不是不可以，”伊卡洛斯沉吟着，忽地抬头，“那么，这件事过多久了？”
“起码也得……”何可乐说着，看看关一宁，示意他回答。
关一宁想了想：“好像，快三个月了吧……”
“那就不行了，”伊卡洛斯冷哼一声，“血脉能力不够，安琪莉可做不到。消除这么多血族的记忆倒是没什么，但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即便有灵杖升灵，对她的负荷也太大了……但你——”
“不行。”不出他所料，何可乐果断拒绝。
“所以咯？”伊卡洛斯摊了摊手。
“我在想，”何可乐咬住下嘴唇，“如果不是她来办这件事呢？”
“什么意思？”
“如果是我，我来做这件事，应该可以吧？”
“你？”伊卡洛斯看着何可乐，冷嘲热讽道，“难道是我记错了？我们的卡米拉是什么时候有的这个血律？”
“那……”何可乐说得很认真，虽然底气到后来便有些不足，“不是，还有血杯吗？”
“啊？”
伊卡洛斯愣了足足半分钟。关一宁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惊愕，但旋即，他又轻轻笑起来：“卡米拉，你也太可爱了。”
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新一代小血族的心思他不懂了？现在这帮孩子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敢想，他——梵卓的亲王殿下，当初还没随随便便觊觎十三圣器呢！
“这是把十三圣器当什么了？要真那么唾手可得，”伊卡洛斯像是气笑了，弯着唇角摇了摇头，转而目光又变阴沉，这时，他隐藏起来的属于梵卓的王者气场方初现端倪，“知道吗？若真是那样，梵卓大概就能成为世界上唯一的血族，重新回归曾经主宰万物的地位了。”
“殿下又是怎么打算的呢？”何可乐沉默了一下，把问题抛回伊卡洛斯。
“我？”
“或者要灭了诺斯费拉图？一劳永逸解决问题？”没等伊卡洛斯回答，何可乐又垂着眼自顾自地补了一句。
“你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伊卡洛斯猛地站了起来，气势一瞬间爆发，眼底的暗红罗暗色似乎更浓重了，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看向何可乐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怒意：“卡米拉！摆正你的位置！”
何可乐不发一语，以沉默应对。
两个高级血族在对峙，沉重的气场逐渐压得关一宁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咬牙撑着，不让自己失态。何可乐瞥了他一眼，一点复杂的情绪涌起。
毕竟答应了周天翊，让他死在这里终归是不好。
想到这里的何可乐遂深吸口气，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挡住关一宁，分毫不让地抬起眼与伊卡洛斯对视，眼里翻滚起同样的暗红罗暗色。
他说——
“只是说说而已，殿下如果不放心，那就再下一个支配吧。”
伊卡洛斯猛地怔住，却见卡米拉的眼睛此时锐利得可怕。
他后知后觉，何可乐已经是血猎手了，是亲王都本无权过问的血猎手，血族顶尖的精英。
还有那双眼睛……
伊卡洛斯突然发觉，他有几百年没见过卡米拉这个样子了？
昔日的记忆似乎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不甚清晰。那次是为了什么呢，让卡米拉愤怒得失去了理智，瞪着这双血红的眼睛对着他？
不记得了，但是他还记得那时的卡米拉是那样像一个人类，用枪抵着他的头，咬牙切齿。
他不明白为什么，血族的生命是那样漫长，卡米拉统共也不过是当了十五年的人类罢了。对于血族来说，十五年转瞬即逝，为什么他身上就始终抹不掉那区区十五年的痕迹？
但是，对于那时候的伊卡洛斯来说，已经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了。
他微微僵直了身体，感受着距额间不过毫厘的凉意。
那东西是纯金属制成的吧。作为血族，即使高贵如他，对那玩意儿也存在过敏反应，只有作为Ofn-Xh阳性血的卡米拉才能这么随意的使用这些。
卡米拉直接扣动扳机。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其中冒出的火光有多灼热。伊卡洛斯险而又险地偏过头，银质子弹在漫长又短暂的一瞬间里灼断了他的一缕鬓发，又飞射出去钉在墙壁上。
他立刻伸手握住那喷吐火舌的金属棍，再抬眼，就是那双血红的眼睛。
倒吸半口冷气，然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那双眼睛，他竟不受控制地笑起来。他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他明明知道那样只会更进一步地激怒卡米拉，明明知道卡米拉不可能会手下留情——他早已恨不得杀掉自己了。
果然，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再次扣动扳机——
——但是没有成功。
何可乐在和伊卡洛斯对视着，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前同样浮现出当初的情景：当他回过神来，看到的只是伊卡洛斯在研究那把枪，明明枪托还在他手里，弹匣却不知何时被拿走了。
伊卡洛斯依然保持着握住枪管的姿势，另一只手把玩着弹匣。看到他清醒了，微微笑了笑，手指虚空一按，弹匣启开，子弹哗啦啦掉了一地，他接了一颗在他的指尖。
“你是杀不了我的，听话，卡米拉。”
何可乐惊骇地看到，他竟然将那枚银弹塞进口中，“咯哒”一声，轻巧地在那上面印上自己的牙印，然后将那枚子弹从枪口又塞了进去。
那是何等的游刃有余，轻松如意。
那是何等的强大，让他望尘莫及。
那是何等的轻蔑，仿佛面对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轻而易举地镇压，再笑吟吟地，毫不在意地给予宽恕：
“听话，要听话。明白吗，卡米拉？”
何可乐僵直了身体，动弹不得，恐惧织成一张大网，迫使他仰头看向伊卡洛斯的眼睛，他看到支配的血色仿若潮水般涌来——
但那已经是过去好久的事了。
“是啊，你是血猎手了……”
伊卡洛斯突然泄了气，眼里的暗红色也沉寂下来：“是啊，时间真是快啊，当初的小家伙现在都长成血猎手了。不过，这次诺斯费拉图已经不能再把幻镜借给你了，就算你把拉斐尔绑了去也没用。”
或许是那次的惨败太过于刻骨铭心，这次伊卡洛斯妥协的速度实在太快，何可乐愣了愣，足足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那，那还真可惜……所以现在，亲王殿下能给出什么建议吗？”
他的眼眸也恢复原状，迅速地眨了两下。
“建议吗？”他的这点反应自然逃不过伊卡洛斯的眼睛。他定定地看了何可乐一会儿，忽然偏头看向关一宁，语气有些玩味：“你说，让他进极乐世界怎么样？”
何可乐脸色陡然一变：“你不是认真的吧？”
“就他？进去不到两小时就得被吸成干尸吧？！”
“别着急别着急，”伊卡洛斯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别忘了凶匙是干什么用的，那么多的空间，地狱，黑色伊甸园，末节，失落尼雅，亚特兰蒂斯城……随便哪个扔他进去都保管诺斯费拉图找不到。”
“可是他是人类。”何可乐突然道，突然得连他自己都愣了一瞬。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他是人类，他有亲人……他没法像安琪莉可一样永远生活在凶匙的世界里。”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关一宁有些震惊地看向何可乐。
“我几乎要嫉妒了，卡米拉，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伊卡洛斯转着手腕，“好吧，那就寄希望于血杯吧，回去好好等着，我会找地方打开极乐世界的，成不成就看那七天了。”
“好。”何可乐点了点头。
从伊卡洛斯的城堡出来，何可乐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关一宁几次偷瞄他，他都仿佛无所知觉，沉思着，一语不发。
“回去等着吧。”何可乐突然立定开口。
关一宁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在那时，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何可乐转头看向他，语气里带着命令，“告诉我。”
关一宁没来由地一晃神，眼前顿时只余一双暗红色的眼眸，他下意识地回答了出来：“我不能，我不敢，下命令……”他蓦地回过神来，缄了口。
“不必再说了，我差不多也猜到了。”何可乐漫不经心道，尾音传过很迅速的一抖，他仰头望着天空的一轮明月，笃定道，“这是胡言乱语，只是胡言乱语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回去等着，极乐世界开放之际，我会去找你的。”
“所以，极乐世界是什么？”关一宁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当然，他也果不其然地收获了何可乐的白眼和没好气的回答：“在卡玛利拉有个传统，在血月如期降临后，从领袖梵卓开始，卡玛利拉各大氏族要在七天内分别找地方打开血族的庇护所。那里就被称为血族的极乐世界。”
他上下打量着关一宁，没来由地想起那天发生的事。
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跟着他，血族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他本不以为意，一个支配就能解决问题。但当他这么打算着的时候，心脏却兀地一缩——就，这样明显吗？
在他眼里，在当初的伊卡洛斯眼里，宛如幼稚的孩童在玩着警察捉小偷的游戏，他就以那样漫不经心的态度看着他狼狈的表演，最后感到无趣了，就以雷霆之势碾碎他所有的希望，带着嘲弄地告诉他：“游戏结束了。”
他转了个弯，继续走，背后的脚步声也在锲而不舍地跟着。
用支配，不用支配……他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给那个天真的血猎小队长一个机会，却突然察觉背后的脚步声停了，他一抬头，好么，到地方了。
“呵……”他低低地嗤笑一声，在关一宁不明所以的注视下，笑拉斐尔、还有莫宵。
能有多像嘛？
若论胆量，他当初比起现在的关一宁可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