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缓缓落下,温柔无声,可那些洁白的花瓣对于李渔儿来说却像极了熠熠的剑刃架在她的脖子上,使她无处可逃。
她一边望着簌簌落入缸中的雪色花瓣,一边暗自谩骂仙帝。
自己不过是在华清池偷养了一条还未修炼成形的负伤小鱼,哪是严重到定要交出小命的错误,仙帝可真吝啬,毫无仁爱之心!
心里越想越是激动,差点忘了自己的真身也不过是一条青鲤,为躲仙帝降下的三道雷刑,这才趁着修为散去露出真身之前一头扎进这缸里,得以护住一条小命。
她李渔儿也不是那种难以忍受苦难之辈,心想着保留一条小命就还有机会把被雷劈散的修为再修炼回来。
起初,倒是还有位善心满满的老妪来为自己换上干净的水,再将落入缸面的花瓣撇去,以免她在这小小的缸里肚皮翻白。
谁曾想,那老妪不过数月便生疫病去了,倒是比她还要早一步。
一片,两片......
困顿之际,她突然瞧见一朵完整的梨花随着风飘飘摇摇的落在眼前,顿时化作一片白,绿色的根茎差点杵在眼上。
“该死,我可不要在最后还变成一条瞎鱼。”思绪至此,便又往水中缩了缩。
如此便又苟活了一阵,直到轻快的脚步将她唤醒,不知哪来的孩童欢闹着往梨树上爬,梨花落的更多了,李渔儿在心中谩骂“一群杀鱼人,一群杀鱼人!”
她本就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已经筹谋起待自己死后要如何逃离黑白无常的追捕,随后再去这些小儿家里做些坏事,自有他们的爹爹娘亲来收拾他们。
只是这些白色梨花之间还能见到几缕光,一双玉手捧起花瓣,白嫩的小脸儿同梨花一般好看,光透着他,也透过他捧起的那些花,如同大梦一场。
李渔儿只觉得自己定是昏了眼,这一身白衣的男娃娃总不能是阎王老儿新聘的白无常吧。
想着想着,只觉得周身包裹着自己的水变的寒冷刺骨,一切都悬浮着。
好像,确实要咽气儿了,可是她李渔儿向来乐于助人,即便是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也不忍替这男娃娃打抱不平。
那阎王老儿再如何专断,也不能让这刚及舞象之年的男娃娃变成白无常来引魂吧……
何况…何况是……
这么好看的……
万一…被恶鬼看上
可就不好了……
李渔儿又生了困意,也不知自己是否还会醒来,但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
等到再次清醒时,李渔儿的周身满是梨树,她从如湖般广阔的梨花花瓣中醒来,鼻子被香气熏的痒痒。
不远处站着一白衣银发的男子,腰间绕着红穗,显得腰身纤长,肩膀倒是宽厚。
“师父可是醒了?”
李渔儿被他的话语吓了一跳,已数不清有几百年没被人如此称呼过。
“你是…你是小白花?”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样小小瘦弱的白色小花,一把就能抱进怀里,怎么如今倒是和之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师父还记得我?”
那人笑着靠近,瞅着眼前“陌生”的人,总是和印象中那软软糯糯的可爱小白花对不上号。
她此刻到宁愿相信记忆中的小白花汲取天地灵气,长成了身后的这颗梨花树。
可一朵小花又怎会变成这样繁茂的树呢。
李渔儿下意识往后缩,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又化作人形,一身青色素衣,黑发散在肩颈,遮住锁骨位置还没完全化作人样皮肤的鱼鳞,像极了她第一次修炼成形的时候。
一切都太没有逻辑,梦一般随意。
其实李渔儿并未做过梦,但在仙界闲暇时刻,倒是听人说过不少话本子,那些话本子里念着别人的思春少男少女,他们的梦都是如此的。
小白花停在李渔儿跟前,伸出手,指间聚起白色亮光,像香薰的烟雾和夜里的星子汇聚在一起,又包裹着花香似的,不同于梨花的另一种香气,有着让人心神安宁的神奇用途。
李渔儿只觉得自己的五感皆被他所擒,如同中了蛊一般向那团柔光伸手。
未曾接触到那片光,那厮竟用另一只手牵住她,李渔儿这才晃过神来,这样温暖的触感,怎么会是在梦里。
靠近在她的耳侧,那团柔光化作温软的白色棉絮,从李渔儿肩颈上微闪的鳞片中钻入身体,又像是砂糖融化一般独留阵阵清香。
像是花蜜一般清甜的香气。
突然,一声喷嚏从树后钻出来。
一切都被这声不解风情的喷嚏声打断,躲在梨树背后的一黑一白二人互相拌起嘴来,吵吵嚷嚷之间,相互推搡着出来。
白兄道:“都说了让你忍一下,瞧你坏了老阎的好事。”
黑兄揉揉鼻子,一脸委屈:“我向来一闻这花香就鼻子痒,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兄又说:“那又如何,你是不是坏了老阎的好事。”
黑兄紧接着:“我是不是本来闻见花香就鼻子痒。”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如此说了起来,一句不间断,两人对于争赢的决心,便是那路边卖菜的婶子听了,都要说声佩服。
“你盯着他作甚?”小白花轻柔的语气也遮掩不住语调中的不满,左跨一步挡住李渔儿的视线。
“没…没什么。”李渔儿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只是在想眼前的白无常同自己临死之前见到的那个“少年白无常”简直是两模两样。
可是对方似乎并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虽是唇角上扬,但那双浅瞳依旧死死盯住她,像是已经把她看穿似的。
李渔儿起身往后退上一步,无奈继续解释道:“我只在瞧他是否是熟人,想来是我认错了,他们只是都穿着白衣而已。”
小白花却不依不饶的再次凑近:“我也穿着白衣,你要找的人可能是我。”
他如此步步紧逼,哪怕是再好看的惊世容颜,也总归失了一些风味。作为容貌上乘的仙男,还是得像容远仙君一样,如同天上月,勾的人心里痒痒。
“自然不是你。”李渔儿自以为冷漠疏离的回道。
她本就只是一个修炼成形不久的小鱼仙,再加上如今大半修为都被雷劈了去,如今的音容样貌更是像一个刚及笄的少女。
回想起自己还是一条小鱼儿的时候,如同过家家一般的心情之下收了华清池边的一朵小白花做徒弟。可如今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小白花竟成长成此般模样。
最最最关键的是,她李渔儿当年收的小徒弟,不应该是甜甜软软的小雌花吗?
突然,一阵白光刺的眼疼,不知从哪里又突然冒出一大群白衣白裤白盔甲的人。
李渔儿所居住的日月山也是仙族居住的地方,可那里的人都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偶尔出现一个白衣仙君,还觉得仙气飘飘,可如今周围除了那黑无常困于职位要求必须要着黑衣之外,就只剩小白花腰间缠的红穗最扎眼。
“渡灵仙君,末将必须捉拿日月山李渔儿回归墟复命。”
见他称呼小白花为渡灵仙君,李渔儿连忙三两步躲在他的身后。
不由得夸夸当年的自己,怎就收了一个如此有前途的徒弟。
正得意之际,冰冷冷的几个字,生生撞进李渔儿的耳中,他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必,我亲自带她回归墟。”
什么小白花,不过是小白眼狼罢了!
......
归墟可当真人人都穿着白衣。
李渔儿被两个仙兵压着跪在仙帝跟前,只觉得被白色刺的眼睛痛,还是自己身上的青色素衣更好看。
“哼,你这小鱼,真是罪无可赦。”
这是李渔儿第一次见到仙帝,本以为仙帝定是整个仙族最博学多才之人。
直到真正见到了才觉这仙帝胸无点墨,憋了半天,单单吹胡子瞪眼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您倒还不如劈死我吧!”
仙族人从来只听仙帝之言,仙帝便是仙族的未来,可如今对于仙帝的幻想全全破灭,李渔儿当真觉得自己不如死了才更好,再来一次她定要去投靠妖族。
自然,这也并非一时的想法,只是在缸里苟活的这些日子,她也曾想过。
深明大义的仙帝,爱护所有仙族人乃至三界生命的仙帝,怎会因为自己收留了一条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小鱼便要取她的小命。
可如今,他便是真真儿的在她跟前说着她罪无可赦。
心想着本就要去投胎了,过过嘴瘾也好,正想开口表达自己全部的不满,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施了仙术,双唇像是被粘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仙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小鱼仙顶嘴,一气之下便挥手想要招雷如了她的愿。
这时,站在一旁偷偷施法堵住李渔儿嘴的人笑着上前,露出一副好下属的模样。
“仙帝莫要生气,我听闻容远仙君下凡历劫,正缺一名陪同仙护,不如就让她戴罪立功,以解仙帝妃心头所难。”
“渡灵啊渡灵,你意何在?这无能的小鱼仙儿去辅助容远渡劫,你可是想让容远渡劫失败?”
显然,仙帝并不满意他所出的计策,热脸贴了冷屁股,李渔儿只能心里嘲笑,顺带着怀念一下日月山的美好时光。
如果有机会回到日月山,一定要告诉日月山的小兽和仙草们,这归墟不来也罢!
等回过神来时,就瞅见小白花朝着仙帝的耳边贴去,李渔儿不禁瞪大双眼,这朵小白花可真是不挑剔,从李渔儿的角度看来,他俩之间没有丝毫距离。
无人听见小白花在仙帝耳边耳语了什么,只见仙帝大手一挥,便准了他方才的提议。
“罢了,这小鱼仙的事情我也不想理会了,只要三界太平,比什么都好。”说着,便带领着那群白衣仙兵拂手而去。
李渔儿揉揉被仙兵压的发酸的胳膊,小白花轻轻弹指,这便解了不能说话的仙术。
“师父,你得去扶桑渡劫,怕不怕?”他又恢复那般轻言细语的模样,话语里还冒出几分关心来。
李渔儿直接忽略掉那份关心,只觉对方瞧不起她,将双臂抱于胸前,仰头用鼻子瞪着他——
“当然不怕!”
况且,是和容远仙君一起,她方才都听见了。
跟前的人只是笑笑,伸手幻化出一串茉莉做成的手链:“走吧,徒弟亲自送师父去扶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