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要对你这不过相识三月的姐姐心慈手软么。”夏姬微挑眉头，似是不信一个在外游历多年的天涯客还会这般心善。
莫道秋不语。
拾起方才被人随手仍在棋盘上的栖兰，莫道秋拖着步子行至亭边，揉得掌心纹路内尽是深蓝汁液后，才将碾碎的花瓣投入了玉池中。
待坐回石凳上，她又挑拣着青玉盘上的棋子，似是随口闲聊般答道：“我曾在市井中独自游历五年。”
不是预料中的回答让夏姬有些不耐。
莫道秋却连头都没抬半分，作弄着棋盘，自顾自地继续道：“那时我曾救过一个人，那人教了我两首歌。”
“哦？”这一声敷衍至极。
“他说他喜欢别人叫他老虞头。”莫道秋掀起眼帘，看向夏姬。
夏姬垂眸，轻啧一声：“这老头……真是不安分。”
微锁的眉头却又很快舒展开来：“既如此，你我也算师出同门，同我一道除了云暮雪倒也顺理成章。”
“不着急。”莫道秋落下最后一子，“不若先瞧瞧这局棋。”
“白玉死子十五，墨玉死子五，黑棋胜一又半。”夏姬扫过棋盘，似笑非笑，“你竟是叫我‘等’？你可知这般拖延法我自十二岁后便不用了。”
“你看，等到了。”莫道秋看向来人。
云宴身着墨青朝服朝二人走来。
待人行至亭台上，云宴先是向莫道秋拱手，才将手中之物双手递给了这位刚将天捅了个大窟窿的苗疆圣女：“这是成国公方才去请的圣旨，他已在宫门等你。”
莫道秋却没接，而是向夏姬递了个眼色：“可要打开看看？”
夏姬似是福至心灵，接过圣旨，凝神谛视起其中不过稍干的墨迹。
若成元帝真如当日云宴同自己说的那般“是位难得的明君”，那此刻的这道圣旨上便应是——
“你被退婚了。”夏姬语调惋惜。
莫道秋哑然一笑：“恭喜。”
“走罢，回家。”云宴将夏姬手中的圣旨抽出卷好置于玉桌边沿，向雾娘子告辞后，大步跟上了先一步下了台阶的甩手掌柜。
“衣摆怎的脏成这样。”这是不远处的两人并行后，莫道秋听到的第一句。
停顿片刻，只听夏姬语带嘲讽地接着道：“你还真是心善。他们全家满门抄斩与你何干……”
再多的却是听不清了。
折好云暮雪的那方手帕又打乱棋局，莫道秋不知想到了什么，释然一笑。
趿拉着步子，莫道秋扶着立柱正挪动下台阶，旁边却突然多出来一只手拖住了她的手臂。
“仔细脚下。”楚小世子盯着她的脚尖道，“我不是有意躲事，我刚才只是去醒酒了。”
莫道秋默了默，还是道了句“多谢”。
两人沿仙玉池边向宫门走去。
“我不知你为何变了许多，但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楚望不敢看莫道秋的眼睛，只数着地上的鹅卵石忐忑不安道。
“世子，你我——”莫道秋正欲出口的话在随风吹来的私语中噤了声。
“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山石细柳后，一高一胖两个人影正朝莫道秋二人所在的这条小道上快步而来。
“可不是，先有二皇子母妃自绝于寝殿，这才多久，又来了现下这出。”消瘦些的宫人是个歇不住嘴的，“太子发了好大的火，可是连太医都不让靠近清晖殿半步呢。”
“慎言！”胖些的那个急得直跺脚。
在瞧见路口拐角处的贵人后，胖宫人更是吓得连身上的肉都跟着抖了抖。
莫道秋：“不必跪了，劳烦公公过来搭把手。”
胖宫人怎么也没想明白，明明管不住嘴的是别人，贵人怎么偏生就指了他过去。
好在一路行至玄风门，贵人都没拿他发作。只是这小世子实在不安生，总想抢他的活儿。还好没让楚小世子得逞，不然该说他不尽心了。
打发走了楚望，莫道秋被家仆引至家中最大的马车前。
“上来罢。”成国公隔着帘子，声音难辨喜怒。
“父亲。”莫道秋撩开车帘，躬身走向侧座。
“嗯，看了？”成国公的视线落在莫道秋手中的圣旨上。
莫道秋肃穆鞠身，将圣旨双手呈上：“是，此番是我任性，连累父亲及家中了。”
“既已入我云家族谱，便不必多言。”成国公摆袖，话锋一转，问：“陛下说你身上有些神通。”
莫道秋沉吟片刻，道：“陛下应是听到了我心中所想。”
成国公：“所思为何？”
莫道秋：“画中所言，一字不落。”
“如何做到的？”
“我亦不知，目前只知是心绪激荡之下会传入所念之人耳中。”
“那便时刻平心静气，日日修身养性。”
“是，孩儿谨记。”
马车不知何时已行至闹市，车内也被货郎商贩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嬉闹声充斥，这才叫沉默良久的沉默良久的成国公吐露出半句：
“云宴他……此番出力甚多。”
“对国公府，他总是放心不下的。”经此一番重来一遭，莫道秋已深深知晓云大学士的为人。
——正如半年后面对国公府满门抄斩，他终是成了她的敌人。
马车内又恢复了沉默。
仅限车内——
“贝贝，雾貌席她非死不可吗？”莫道秋的脑子里，系统正在哭坟。
系统怎么也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就是不让这具身体活啊呜呜呜？原来呼吸也是一种错吗？如果是的话，那我认了。”
就在莫道秋以为系统终于消停了。
“啊！！！这个比狗屎还臭的发癫的世界！！！”堪比鬼叫的尖哨声直把莫道秋的天灵盖劈成了两半。
座垫的云锦皮也被莫道秋生生揪出了个旋儿。
【闭嘴。】莫道秋将牙齿咬碎了才控制住自己只吐出了这两个字。
“闭不了闭不了闭不了，闭不了一点儿！”卑微打工人今天要揭竿起义了。
【杀了她我一年后便不会再被乱刀砍死，明白了吗！】莫道秋额角突突直跳。
“啊？”系统消停了，“可也不是她将你乱刀砍死的啊？”
【嗯，是她的好帮手，二十一蛊将我制住，再让一群死士将我乱刀砍死的。】莫道秋现下已经笃定系统是个蠢货了，【这同她亲自操刀将我砍死有什么区别？】
“不是啊。”系统急了，“那二十一蛊也可能受别人控制的，就是、就是要换血。”
莫道秋假寐的眼蓦地睁开：“你说什么？”
“何事？”成国公从案卷中抬眼瞥过来。
莫道秋极力放松脊背道：“无事，方才梦魇惊着了。”
“总之不是雾貌席要害你，信我。”系统要是能显形，此刻的眼神一定无比真挚。“而且还有件事儿。”
【何事？】莫道秋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兆。
“如果你不接受任务攻略太子将好感值刷满的话，你前世死亡的时间节点一到，依旧会维持原死亡结局，这一世的一切都会被抹除。”系统的声音里少见地带着些沉重。
【如此紧要之事你如今才告知于我？】莫道秋阖上的眼帘下，眸子颤动异常。
若非内修功力了得，她只怕要再被梦魇惊着一次了。
“我也是第一次当系统嘛。”系统赶紧给自己找补，“而且你当初给了自己一簪子还是我用新手大礼包换的时间回溯来着。”
【一眨眼就没了的新人礼？】莫道秋在心里嗤笑一声，【你们那商铺的东家还真是省吃俭用。】
不待系统“嗯嗯”认同，莫道秋便道：【那个任务，我接了。】
“啊？”
突如其来的惊喜直接将系统砸晕了。
“落地生灰，可不许反悔哦！”系统像是生怕莫道秋改主意，语速跟有鬼在后边儿追似的，“重新介绍一下，我叫花绵绵，是您的专属系统，现在将为您打开好感度可视域，请注意查收~”
马车渐停，莫道秋再睁眼便瞧见成国公头顶有块长条在发光。
【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感度”？】莫道秋问。
系统：“嗯嗯。看见长条里面的实心方块儿和空心方块儿了吗？实心方块儿越多，就代表他对你的好感度越高，等实心方块儿把长条占满，好感度就刷满啦~”
【哪处的实心方块？】莫道秋凝目仔细打量发光长条，却始终找不到实处。
“不是，不，我，你，这。”系统懵了：“他对你的好感度怎么只有1%啊？说好的为你去请旨退婚呢？？？”
成国公脚底沾地，回身却见莫道秋眼神极为复杂地盯着他。
“何事？”成国公眉宇微锁。
莫道秋轻缓地摇了摇头。她只是没想到这位竟也是个常年待在麒麟皮下的。
“那便下车罢。”成国公说完便向国公夫人所在的马车走去。
甫一沾地，莫道秋抬眼便同不远处的云暮雪对上了视线。她眸光微闪，望向疾步而来的人，知道现下是再躲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