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打仗哩。”南麓镇街边茶肆,一个土匪打扮的人将酒碗一搁,任凭酒水洒了一桌。
“行了,闲话少说。”应是土匪头子的那人向另一桌人一挥手,一群人利落起身,大步走向一旁的货运马车。
这是群土匪打扮的商人。
莫道秋已经盯了他们三天了。
见他们动身,莫道秋放下帷帽面纱,将一枚粮币压在茶碗下,走入窄巷隐没了身影。
……
南麓镇已大旱两月有余。
各家有能投靠的早几年大旱时便尽力走了。留在这里的大多数,要么是为行过路商,要么,为劫买路财。
余下的,便是从来都没有出路,不得不留在这与关外异族接壤的边塞要镇,仰仗着军中或往来的过路人的鼻息勉强落得个面黄肌瘦的无根之人。
今年的大旱似乎格外顽劣。
去年四旬便酣睡的大旱到了今年,却只一月便将镇上驻扎将士好不容易从各处“化缘”来的粮食挥霍了个干干净净。
就在守备及众将士难以为继,将乱未乱之时,州府上的赈灾粮马不停蹄地到了。
——但这仅有的几车粮草……即便是将白米几乎熬成了白汤也不过让此处还留有三两人烟。
军营里已经开始死人了。
不仅如此,几乎整个北方要塞都已将金银视作粪土,官府专用于兑粮的粮币才是现如今此处的硬通货。
但一枚粮币所能换得的口粮实在有限,就连南麓镇的树皮、树根、树叶,只要是能吃的,即便是与老鼠争粮,也都已被挖砍抢食得翻天覆地。
甚至是老鼠。
若不是五年前那场因食鼠所致的瘟疫几乎将此处的活物吞食了个精光,不敢再有人打这些灰皮洞主的主意,这群灰皮鼠恐怕也难逃浩劫。
……
反观古鹘族地界。
从边陲线上劫掠而来的粮草成堆地林立在帐外,帐外的古鹘族人正在清点将要送去族内的夏粮。
族中巡游人计数的动作一顿。
他突地双指交叉朝天空比了个手势,青黑鹘鸟成双飞旋于顶,其余族人顿时戒备起来。
巡游人抬臂,等两只短尾鹘鸟落脚的间隙,眯眼向不远处米粒大小的车马行人远眺而去。
——一行粗布短打满脸胡髭的壮汉正压着两车白布裹的大货向古鹘族的巡游营帐赶马而来。
鹘鸟再次飞向半空,以半圆为线,缓缓盘旋。
“嘘——嘘——嘘嘘——”绵长而有力的哨声冲破云霄向上而起,青黑短尾鸟倏地俯冲而下,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绿暗芒——
巡游人盯视着巡回的鹘鸟嘴间,其间并未叼着带血的眼珠子,鸟身也无打斗的痕迹,这才举手握拳适意族人放松警戒。
那群土匪打扮的商人“吁”声下马,其中长得最秀气脸却最臭的那位大步流星地走到古鹘族巡游人跟前,将一枚刻有朱红铭文的钱币递给了巡游人。
巡游人神情严肃地仔细摸索端详着,确认钱币真伪后,方才将另一块石青铭文铁符扔给那臭脸领队,用带毛的大掌大力拍着领队的肩道:“哈哈,林家汉子,别怪我刚刚差点儿让神鸟叼了你的眼珠子,最近你们大明人又要违背神的旨意派兵来驱赶我们了,实在太容易混进去一些讨厌的虫子。”
“就像这种。”巡游人飞快抽出佩刀捅向白布。
——听到白布之内传来熟悉的大刀刺入新鲜血肉的声音后,巡游人再次爽朗大笑道:“看来这次我们要花大价钱哩。”
林峦皱眉,似是对古鹘族人这般粗鲁的行径隐有不满,却还是掀开白布冷声道:“五块细肉,两块新鲜的,营里的那块换百金,另一块五十金,余下的三块各十金;杂货一车共十金,只换金银。”
“哈哈哈,我当然懂林家的规矩。”巡游人抽出带血长刀收入鞘,再大手一挥,无数的金块便被古鹘族人从兽皮袋中抖落出来,随意地洒在干裂的泥地上堆成了座金山。
两厢交换,商队将金块整装成箱策马远去,巡游人则带着其余古鹘族人拉上还在滴血的货车,向旱地更深处而去。
-
就在莫道秋快被晃动不止的马车和阵阵腐烂尸臭颠得头晕脑胀昏死过去时,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混着汗酸味猛地涌入了她的鼻腔。
马车渐停。
“阿吉纳。”似乎是这个声调,莫道秋被几具尸体压在马车最底,也听不太清。
人声混杂着脚步声渐远了。
莫道秋又等了半刻,确定周围一片寂静后,这才掀开身上的几具细肉并白布,翻身下了货车。
她匍匐入车底,几个黑布袋被拖了出来。布袋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上边儿全是凝结的乌紫斑块。
再打开袋口,里面装的俱是残肢——是那个本该躺在莫道秋位置的新鲜细肉。
那是一个刚死的军士。若是莫道秋几个时辰前跟踪那个商队时没听错,这个军士应是一直用例粮救济一个惯会骗吃骗喝的小孩儿,活活饿死的。
莫道秋很快将断口整齐的尸首拼凑完整又用肠线缝好,再将身上的衣服盔甲还给了这个军士,换上了古鹘族特有的露腰兽皮服饰。
将几具尸体按原来的位置堆放整齐,她瞥了眼腹部缓缓渗出的黑血,随意选了条红藤编的绳梯快速滑下了地底深处。
莫道秋此番得到的关于古鹘族的消息实在有限。即使是动用了墨家在此处的驿站,所得也不过众人皆知的那几条:
古鹘族腹地严禁异族入内且腹地一年一换,唯有巡游人知晓来路而不至入迷津;
古鹘族腹地除第一层建于天然巨坑底,其余城镇皆设于地下,状若迷宫,若无族中人引入,便是任人瓮中捉鳖,有去无回;
古鹘族人少净身,多用香,以兽皮制衣,四肢腕处及额头绘以青黑羽纹,羽纹深浅及羽枝疏密均与族中尊卑有关,唯有族长额间会绘以纯黑洒金尾羽纹。
还有一条则是系统友情附送的:红色藤梯可达古鹘族最底层。
而墨家在古鹘族唯一的驿站,就在这最底层。
莫道秋一路往下,从第一层的灯火通明到越发黯淡的幽深处,深井似的巨大石坑内可见一路贴壁蜿蜒的石梯以及越发窄小的层层天地。其间映在井内石砖上的火光也由第一层的幽青渐渐转为蓝绿,后又成明黄,直至最底层的红焰。
莫道秋踩上地底的一刹那脚下一崴,控制不住地沉沉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