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陆云窈从崔韫的住所离开后,没有沿着最近的路回绿云轩,而是令揽月先行回去,自己折往园中走走。

    曲径通幽,陆府园中花枝繁茂,正值早春,几丛望春玉兰交相掩映,沁香扑鼻。

    陆云窈拨过横栏的花枝,才拐了个弯,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景明站在一丛玉兰树前,腰系长佩,身姿颀长,挑起的折扇尖头正立着一只雀鸟。

    陆云窈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那只雀鸟立在他稳稳支着的折扇尖头,似有好奇地打量着他,时不时试探着靠近两步,行至半途时,十分滑稽地一歪头。

    谢景明轻轻一笑,折扇颤动,雀鸟连忙展翅飞走。

    他站在原地仰头看着雀鸟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陆云窈向前朝他走了两步:“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谢景明回过头,脸上有一瞬错愕和怔然,继而他笑了笑,朝着陆云窈走来:“父亲在前面和侯爷谈话,我便来园中逛逛。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家。”陆云窈说。

    谢景明无奈地轻轻一笑:“我自然知道这是你家。只是我原以为会在郡主处见到你。”

    见陆云窈不说话,他微微偏头:“有事?”

    陆云窈斟酌着,她看着他:“母亲有意让我离开京城。”

    谢景明闻言微微一怔:“去哪儿?”

    陆云窈:“她想送我去松阳老家。”

    谢景明眉头微蹙:“松阳崔氏,郡主想送你回崔氏老家?”

    见陆云窈点头,他沉吟片刻:“郡主这么打算也有她的道理,你怎么想?”

    陆云窈摇摇头:“此事恐怕不容我打算,他们有意不让我牵扯其中。”

    谢景明闻言默然,陆云窈看着他问:“我听说太后今早曾去为我母亲求情,你可知道?”

    “太后?”谢景明有些意料之外,随后皱着眉,“此事有些蹊跷。”

    “是因为太后与崔家不和吗?”

    谢景明闻言斟酌片刻:“可以这么说,但也并不是那么简单。你可知道李贵妃?”

    陆云窈摇摇头:“不知道。”

    “她是崔韧的表外甥女,与你母亲的关系或许有些远,但真要算起来,也是崔家的姻亲。”谢景明缓缓说,“比起早已凋零的崔家,与当今太后真正说得上不和的,是她。”

    陆云窈闻言陷入沉思:“我并没有听我母亲提起过她。”

    “郡主和她来往并不多,此人……”谢景明似乎很难准确形容,“此人深不可测,但深得圣宠,大有当年静贵妃之势,加上她和崔家的这一层关系,太后就算是出于这一点,也不会轻易帮你母亲说话。”

    陆云窈叹了口气:“许多事都变了。”

    谢景明眉心微拧:“是。”他看着陆云窈,“或许你离开也好。”

    陆云窈看向他,午间日光正好,如碎金一般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正专注地看着她。

    “此前云州奸细一事,我仔细问过谭瑛,是有人拿着云州城防图在城门闭锁时被人搜查抓获,说是要攻打云州城。此事疑窦丛生,我怀疑攻打云州是假,以此消息扰乱朝中才是真。那张城防图非常准确,应是有清楚云州城防的人作为内应。我怀疑与祁王有关。”

    陆云窈一股脑地说了许多,谢景明听完怔在原地。

    他没有想过陆云窈会把这么多事情都告诉他。

    她定定地瞧着谢景明,漆黑的双眸如玉,盈盈而动:“谢景明,我相信你。”

    谢景明沉默半晌,微风吹动,两人身边暗香伏动。

    她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闭了闭眼,认真地看着她:“你可以相信我。”

    *

    陆云窈知道崔韫想要把她送离京城是为了保护她,只是其中不知夹杂了几分微妙的猜忌和提防。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对世道人心她有许多耳闻,可真的切身体验,这却是头一遭。她逐渐有些领悟——或许亲情是真、关心是真,但猜忌是真、提防是真,因为不知深浅,什么都靠不住。

    大家彼此就像在一间黑暗的房间做交易,因为看不清面前跟你说话的人手里究竟拿着什么,什么都不敢轻易交付,哪怕是父母至亲,哪怕是姐妹手足。

    崔韫的伤势往后又有人来看过许多次,陆云窈依着她的意思没有和他们过多的牵扯,多数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她在院中立了个靶子,和崔韫禀报得到许可之后,偶尔也会在屋里练练箭,比起一开始的连拉弓都费劲,渐渐地她也能在十步之□□出准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崔韫的伤渐渐恢复。陛下虽然当时震怒,但事后还是派了宫里的御医来给她医治,不出一个月,她身上的杖伤便已恢复得差不多。

    陆云窈离京的事情也逐渐提上日程。

    起初几人听到崔韫要送陆云窈离京都十分惊奇,后来见到了松阳老家来的家书,说太老夫人年事渐高,忽然想念起这位外祖孙,便也都以为是自然,不再多说什么。

    临行当日,杨柳绿岸,崔韫给陆云窈收拾的东西沉甸甸堆了一马车。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看着女儿的身影迎风走来,她才发觉她十分瘦弱,微风拂过之处与堤边柳枝差不多。这个年纪的女孩不应当这么瘦弱,都是因为她这个亲身母亲从小不在她身边造成的。

    陆家对她不好,崔韫心里清楚。虽说她回来时女儿的衣食住行看起来不比另外两个女孩少什么,可从她的身形,她对京城许多事物的陌生,都能看出她此前并没有被细心待过。

    她原本想着如今好了,她回来了,以前陆云窈没有见过的、得到过的,只要她在通通可以为她取得。

    可是。

    她太聪明了,她对她终究没有把握。

    “此行路途遥远,我给你带的东西虽不多,但大体都是全的,你若缺什么,路上尽管添置。有什么事都跟涂二爷说。”崔韫向她示意领头的一个粗衣打扮的人。

    她这一趟路上至少要走半个月,崔韫为了她的安全,请了一支镖队沿途护送。说是镖队,但陆云窈观其行姿,其中应该有几个军士。许嬷嬷自然不会再跟着,丫头也不方便带的太多,陆云窈便只选了揽月一个。

    她不知何日才会回来,哪怕来这里的时日不多,临行时竟然真有几分饯别故土之意,认认真真地对着送行地二人行礼拜别,随后踏上了马车。

    脚凳收起,车帘翻飞,这一时刻,崔韫身为母亲的心肠最终压过了种种的提防和猜忌,她望着沿着长堤柳岸渐行渐远的马车,视线变得模糊。

    陆云窈坐在车中闭目养神,揽月坐在一边清点着她的随身物品。

    这一向两人已经变得十分熟络,揽月为人开朗却十分仔细,对许多事情充满了好奇,此去松阳,陆云窈指名带着她固然让她有些惶恐,可更多的是对去松阳一路的憧憬和好奇。

    “听说云松县的糖油酥饼十分有名,小姐一向爱吃甜食,此去可一定要尝一尝。”她说。

    陆云窈微微一笑,揽月与她都十分爱吃,有此爱好相同的人一路同行为伴,陆云窈忽然觉得离开京城倒也没什么。

    松阳或许是另一片天地。

    马车缓缓勒停,陆云窈掀帘看向窗外,还没有行至城门,正在纳闷为何停车,一个身影出现在车前。

    是谢景明。

    此情此景与他们第一次在长街上相识的场景十分相似,连谢景明的衣服都相同,仍然是那件墨竹式样的白色襕袍,不同的是那一次陆云窈没能掀开帘子看见他的脸,今日二人却实打实地打了一个照面。

    这件白色襕袍果然十分衬他。

    陆云窈面露惊奇:“你怎么来了?”

    谢景明向她走近:“你要走,我自然要送你。”

    他前后打量了一下随行的人和车马,笑道:“郡主倒是准备的十分周全。”

    陆云窈十分同意,崔韫虽然嘴上说带的东西不多,可随行的东西足足塞了一马车,还不算她随后托镖局送去松阳的其他物什。

    她笑着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嘛。”

    谢景明展颜一笑:“那我带的恐怕用不上了。”

    这话令陆云窈十分好奇:“你给我带了什么?”

    他从一边的元生手里接过几个包裹,递到陆云窈手里:“满堂芳的白肉胡饼和酥炸鹌鹑,放不了几日,怕你路上吃不惯,或可解解馋。”

    陆云窈接到手里果然沉甸甸的,透过包好的油纸还能闻到香气。

    可手中还有另一只盒子,她问:“这是什么?”

    “银票。”他说,“或许用不上,但身上多备些总是好的。还有……”

    陆云窈打开盒子,只见盒中厚厚一叠银票被一块碧蓝的翡翠压着,那翠玉十分通透,而且呈现出一种极其特别的蓝色。

    她不禁瞪圆双目:“这是什么?”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平安佩。”谢景明说。

    陆云窈闻言更为吃惊,如果没有记错,谢景明的母亲应当在他和景宣还非常年幼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这如果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意义应当非常深重。

    “这我不能收。”陆云窈连忙扣上盒子。

    谢景明却将她递出来的盒子按下,十分珍重地看着她:“此行一定平安,只要平安,我便什么都好。你便当是安我的心,收着吧。”

    陆云窈想说很多,最终都收回了口,她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一根珠钗交到他手中:“那我便将这支珠钗抵在你这里,等我回来,就把它还给你。”

    谢景明看着她手里这支珍珠碧玉的宝钗,确实是她常戴在头上的一支,想必是心爱之物。

    他不觉眉梢含笑:“好,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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