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走出很远,可陆云窈仍将那枚玉佩握在手中。
揽月在一边打量着她的神色,斟酌着开口:“小姐,咱们什么时候能从松阳回来?”
陆云窈从手中的玉佩中回过神来,看向揽月,有些苦涩地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等一切平安的那一天吧。”
会有那一天吗?
揽月看着她,心中隐隐替她不平。
她是第一次接触三小姐。此前在府中也听过关于三小姐的许多事,夫人说她冥顽不化,十分不好相处。大小姐说她资质平平,为人庸俗。就连许嬷嬷也说,三小姐心重,不好伺候。
可她在三小姐身边的这许多日,只觉得三小姐聪明、温和,爱吃爱玩,从不打骂下人。或许是长住西山的缘故,许多事情她只要力所能及,从来亲力亲为,很少有小姐脾气。
揽月想不出她有什么不好。
她不明白为什么小姐小时候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被人丢在西山,眼下父母回来了居然又被丢到松阳。
她说:“没事的小姐,揽月陪着你。”担心自己的分量不够,不足以宽慰她,她又添上一句,“小侯爷也等着你。”
陆云窈失笑:“你这丫头。”
她嘴上嗔怪着她,可心里确实因她的宽慰轻松不少。
是啊,有什么事呢?松阳一切太平,好吃好喝,她还有这么一大把银票。
她数着盒中的银票,不觉惊愕,谢景明给的真多。
“小侯爷真大方。”她对着揽月感慨。
揽月点头:“不然怎么说他是小侯爷呢。侯爷再小,也是侯爷。”
陆云窈被逗得哈哈大笑。见她展颜,揽月也不觉笑开。
一路惠风和畅,吹散了怅然的心肠。
晚间,他们来到京郊的苍溪镇。
先行的人一早找好了今夜落脚的客驿,等陆云窈几人到的时候,客房热水都一应备好了。
涂二爷为她搭好脚凳:“小姐一路辛苦,客驿已经准备好餐食。”
陆云窈就着他的手下车:“那便先吃饭吧。揽月陪我用饭就好,二爷带着兄弟们都去休息吧。”
涂二爷领了命,自己带了几个精干的人沿着客驿周围巡视查检,其余人卸马休息。
揽月见状,私下向着陆云窈说:“涂二爷还真是仔细。”
陆云窈点头:“是啊。”可望着几人巡视的身影,她心生疑虑,“是不是太紧张了一些?”
话音将落,客店的小二迎了上来:“这位客官可是雅房的尊客?您的餐食小店已经准备好了,您是在厅里用还是在房里用?”
陆云窈在马车上坐了一天,眼下到不想这么快又到房里去憋着,于是说:“就在厅里用吧。”
“好嘞!您稍等片刻。”说着他把手上的条巾搭在肩上,到后厨忙活去了。
苍溪镇位于京城之东三十余里,在此地落脚为时虽尚早,但下一个驿站在五十里开外,再走必要深夜才能落宿。为了陆云窈的安全,涂靳出发之初便定下了今夜在苍溪休息。
陆云窈和揽月在临窗的一个桌边坐下。
揽月为她清涮着茶具:“此地距京城不远,过去京城的公子小姐也常来此踏青。“
“来这里踏青?”陆云窈接过她递过来的热茶。
她环顾四周,风景确实怡然,松山青翠、碧水成溪,但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京城的王公小姐什么好风景没见过,怎么偏偏到此处来踏青?
揽月想了想说:“似乎是因为苍溪的玄石十分有名,这种石头端看为青,水浸成黑,光洁如洗,用来做砚台最为合适。”
陆云窈听罢了然,王公小姐们什么稀奇没见过,但总是图个风雅。
忽而她心弦一动:“揽月,你说的这个玄石,可易寻得?”
揽月闻言会心一笑:“小姐是想给小侯爷带一块吧?”
陆云窈心事被说破,倒也坦然,笑着点头。
揽月道:“玄石是苍溪特产,应当不难得。眼下天色尚早,咱们用完饭可上街探询一番。”
陆云窈闻言,正欲应允,邻桌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来:“两位小姐可是需要玄石?”
他出现得突然,把陆云窈和揽月都吓了一跳。
陆云窈打量着眼前人,他一身黑色,脚着草履,虽在店内但仍然披着一件黑色披风。
见陆云窈打量,他微微打开黑色披风,露出其中一块精石的一角:“小人这里有些好货,小姐若是……”
说着,他面露谄笑,正欲上前,一道寒光落在他的肩头。
涂靳手持利剑,冷肃地地打量着眼前人。
那人被此场面吓了一跳,连忙后撤身体,涂靳利刃所至并不让分毫。
“这位爷这是做什么,小的只是想给小姐看看苍溪上好的玄石,这又是何必呢。”他讪笑着,面露求助地看向陆云窈。
“看玄石就大大方方地拿出来,作何鬼鬼祟祟?”涂靳看着他。
那人十分无奈,只得从披风之内将那块玄石捧了出来,放在陆云窈跟前。
陆云窈眼神示意涂靳把剑收起来。
涂靳领意,挽手绕了个剑花把剑收入鞘中,抱手站在一边。
揽月端详着那块玄石,笑道:“好你个小贩,你这石头一面倒确实是难得的宝物,可这另一面是什么?粗糙拙劣,拿我们小姐当傻子吗?”
涂靳听了,目不斜视,握着剑的拇指轻弹,利剑立刻出鞘一寸。
寒光闪过之处,那人立刻下拜:“哎哟,小姐饶命。小人只是向小姐展示,没说要欺瞒小姐啊。这好货都在小人房中,没有带在身上,小人只是先给小姐看看,若有意,自然是捡好的奉上。小姐千万饶命!”
陆云窈看着几人,不禁莞尔一笑:“我也没说要杀你。”
小贩斜觑了她一眼,见这位小姐笑意盈盈,似乎确无怒意,这才伸出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陆云窈笑看他:“你刚刚说的好货在哪儿?我确实有意。”
小贩于是起身,在涂靳的凛然注视下,领着几人到房中去看货。
他是走南闯北做些闲散生意的,途径苍溪,听说此地玄石颇受京城的王公贵族偏爱,想着购置一些好的拿到京中去倒卖,倒确实没有骗陆云窈,他房中有不少好货。
陆云窈打眼一瞧,虽看得出来几块石头有不小的区别,但真要从中挑出一块顶好的,却并没有把握。
揽月在侯府中看过不少好物,靠着自己的眼光选了两块好的。
陆云窈打量这两块石头,见其中一块玄青之中带有暗暗的水纹,如水波荡漾,很是好看。
小贩见她盯着这块打量,笑说:“小姐好眼光,这是水浪石。玄石中顶好的货色,您瞧。”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他浸入一边的水盆之中,只见玄青色的石头立刻变成一种油润的玄墨色,水过之处盈盈泛光,水波似的纹样如浪一般活泛过来,迎水而荡。
“此石细密、温润,磨墨无声,发墨如油,贮墨不干,是绝好的货色,小人绝不骗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对上涂靳的目光:“绝不骗小姐。”
陆云窈瞧着这块石头,不知怎么想到了那个人,倒是非常配他,浅浅笑了起来。
“这块石头我要了,帮我包起来。”
小贩连声应和,报了个不低的价格。
揽月略为不满,他却说自己当着涂靳绝不会虚报价格,再三认定自己就算是去京城也是这个价。
揽月还想说什么,陆云窈却挥手同意了。她手上并不差钱,就算是比平常略贵了些,这个小贩也替她省了不少功夫,没再多说什么。
小贩点了银票,感慨自己果然没瞧错人,这个小姐果然出手大方。
目送几人离开后,他美滋滋地关门准备休息,却被一人抵住了正欲关阖的门板。
*
陆云窈和揽月回到房中,小二在涂靳的授意下把饭菜还是端了上来。
涂靳站在陆云窈的门前,并不踏进:“今夜属下会带人守在小姐的门外和窗下,小姐休息时关好门窗,若有异状,属下随时带人进来。”
陆云窈闻言一怔:“二爷一路颇为谨慎,可是有什么异样?”
涂靳看了她片刻,摇头说:“江湖险恶,恶匪易挡,流贼难防。小姐身份尊贵,出手大方,难免被人盯上。”
陆云窈和揽月对视一眼,点头说:“我知道了,多谢二爷费心。”
涂靳道:“小姐不必过于忧心,属下会彻夜守在小姐门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惊动小姐。”
他走之后,陆云窈久久思索。
揽月替她把那块玄石收好,走到她的桌边坐下:“小姐在担忧什么?”
陆云窈轻轻一笑:“我在想二爷说的有道理,我确实不该在外露财,恐怕给二爷添麻烦了。”
她和揽月一起吃了饭,揽月下楼洗澡的功夫,她也替自己梳洗了。
她打开窗户,看见朗月之下,他们的马匹正在暗夜之中食草休息,油亮的毛发闪过荧微的光泽。
而在寂夜之中,涂靳安排的人暗伏在窗下,警惕着暗夜中的一举一动。
繁星如点,一阵冷风吹透陆云窈薄薄的衣衫。
她关闭窗扉,从随身的箱子里找出一把银鞘的匕首,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