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大岚山,山雾如笼,竹影绰绰,掺雨冷风回转,隐隐听见自弯弯山路驶来的马车声。

    不多时,一行车队从雾霭中驶出,领头路的两人头戴斗笠,垂着头,歇着眉,提着的纸笼随风雨摇晃,幽然冷光打上,脸色惨白,毫无生气。

    车轮碾碎竹枝,一乘马车随在其后,车身尽乌黑之色,悬于四方檐角的锈色铜铃闷鸣作响。

    人马不紧不慢地走着,默不作声,只这夜色寂冷,倒显得甚是诡异。

    忽而一阵厉风飕然袭来,风劲略重,刮得那铜铃坠地滚落,打了个圈儿后堪堪停在车轮旁。

    两人顿住,默默握上刀柄,抬起眼紧盯着黑林处。

    车厢内寂了会儿,随后车帷被一只冷白的手掀开半角,那手实在干枯,青白皮下紫红血管密布,顺眼而上,能见腕骨处缠绕的几线红丝,红丝坠着数粒金铃,铃铃低响。

    动静灭了,月华复而从云影后露出,一地清色,竹声飒飒,静谧无声。

    两方侍从互看一眼,遽然一道青芒飞来,不待两人反应拔刀,车帷猛然扬起,一片赤红的衣袍翻飞,跃上了车篷。

    只听一声痛苦地闷哼,两人定睛一看,月色之下,一个黄袍贼子被自家公子掐住了脖子,五官扭曲,正费力扒拉着对方的手。

    祝青溏眸色愈冷,他敛眉思量了会儿,反手将人丢了出去,随后飞身一跳稳稳落下地,一脚碾在了贼子的掌心,声音极轻:“哪来的短命小贼?”

    那贼子疼得额头冷汗直冒,闻言猛力点头,出声求饶却是少年之音:“好侠客!好侠客!你饶了我吧!我真是错了!我快疼死了!”

    祝青溏漠然,他一把攥住贼子的衣领拖了起来,拽下对方的面罩,只见一张青涩少颜。

    对方眉眼弯弯朝自己赔着笑,虚声虚气:“好侠客,我就是饿极了才在此处做个小贼,就想劫个钱财好饱肚,真不是有意惹你不痛快!你就饶过我吧!”

    这小贼眉眼稚涩,肌黄面瘦,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瞧着也甚可怜,若换做常人也不过放他离开,可他却好巧不巧撞见祝青溏,如不叫对方断手断脚,祝青溏心中定然不会畅快。

    这般想着,祝青溏眸中闪过肃色,他攥着小贼衣领的手渐渐松开,复而游上了脖颈处,那处血管跳动得厉害,正是生气蓬勃。

    小贼面露惊恐之色,归附在腰后的手悄然抓住了匕首的刀柄。

    紧念千钧之时,侍从忽然喊道:“公子!苗域的山路又变了!”

    祝青溏面色顿变,他回望了眼高丈夜上的悬月,果然不知不觉地偏移了好几寸,他蹙眉眼中暗色更沉,隐有几分焦灼。

    小贼眼神在他们几人间流连几番,他思忖了几秒了然,抬手覆上了祝青溏的手,忙讨好笑道:“好侠客,你们……是不是也要去苗域啊?”

    祝青溏不甚在意地看他一眼。

    小贼讪笑:“我……我知道怎么走,这几日那苗域族长不是举办了场游灵神会吗?说是谁斩获的妖物最多,谁就能拿走妖魂至宝。”

    祝青溏闻言有些意外,但也只是微微歪头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小贼缩了缩脖子,声音压低了些:“听说那妖魂至宝可是个好东西,凝聚了世间万物灵气,可助人修为大涨长生不老,千年难得。”

    他道完眼尾悄上,虚声道:“天下之人都想拿到这宝物,只可惜就是走不进这南岭苗域,好侠客,你只需给我这些银两,我肯定带你进去。”

    小贼搓着五指,又忙道“不多的!够让我吃一顿就行!”

    祝青溏挑眉,却猛然出手朝他脖子掠去,被小贼堪堪躲过:“这等好事,你怎不去参上一脚,吃个渣子?”

    小贼苦嚷:“好侠客!我也想啊!可惜我这修为连南岭苗域的结界都闯不进去!怎么去夺至宝啊!”

    祝青溏收手,腕上的铃铛声清脆阵阵,他墨眉深锁,揉了揉手腕轻哼道:“那便带我去瞧瞧,兴许我便饶你一命。”

    候在他身侧的侍从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上前劝道:“公子,这怕是不妥,万一这小贼居心不轨——”

    祝青溏抬手,他病态的容颜上松懈了几分戾气,他上下端详小贼,小贼拍了拍衣裳,强颜一笑。

    那侍从噤声,依言扯下腰间的钱袋丢给小贼。

    小贼再请祝青溏回了车厢,倚着马匹拍拍胸脯:“我叫阿鸠,山下这一带的人都知道我,好侠客放心,我一定带你们去苗域。”

    祝青溏没理会他,只是抬眼盯着那夜月。

    马车再启,绕过了千丈高崖,避开了幽林丛生,又一头扎进了寂静阴冷的幽篁林中,祝青溏微颔眼帘,瀑水淙淙,风过残息,忽闻一片人声。

    他睁眼,车窗被人先一步推开,一张嬉皮笑脸闯进视野中,透着天光金霞。

    阿鸠抛开了脖颈前的糟发,冲他讨好笑:“好侠客,前方便是南岭苗域的的地界了。”

    他叹气道:“只可惜我修为实在浅拙,连结界都进不去。”

    祝青溏看着他默不作声,目光扫到阿鸠腰间那鼓实的钱袋。

    阿鸠抱拳:“那我先——诶!”

    一条红色的线犹如小蛇般顺着阿鸠的脚踝攀沿而上,死死缠在了他的膝盖上。

    “好侠客你这是做什么!我都将你带过来了,为何还不放我走?”

    祝青溏瞥他一眼下了车,那红线一端融进了祝青溏的骨血,硬拽着阿鸠前行。

    南岭苗域的地界四面环山,巍峨绵延,险壁百尺,攀岩生出的数年岩松绕云雾里,阴风连连。

    或是游灵神会的原故,山脚下聚集了许多各路人士,都歇在客栈旁,或是三两人相伴谈说,或是坐在廊下擦着佩剑。

    应是祝青溏生得实在没有人气,在日头下一站就像个冰窟来的俊美“男尸”,他们都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声音渐没。

    察觉到从四面八方聚来的目光,祝青溏扫了圈那些江湖人士,微微皱眉,很是困惑,恰好阿鸠往他这边靠,有些难为情:“好侠客,你说你身板瘦得跟个被压扁的白斩鸡一样,真的打得过这群人吗?”

    祝青溏闻言了然,他垂下眼睫仔仔细细瞧起自己这只手来,皮肉弱白,青筋死寂,黑紫深红的血管交错延伸,探出的红线蔫了气般垂落,扯出枯竭的血肉。

    阿鸠啧啧两声,不忍直视。

    那会儿月黑风高,他倒是没瞧清楚,若知道车厢内歇的是这么个犹如死尸的小主儿,定然不会去劫财。

    他小心翼翼拉住祝青溏的袖袍,低声道:“好侠客,他们这些人可彪悍了,是个人都想比试两场,你还是先去那边客栈避一避吧。”

    祝青溏想来也是,他吩咐两人安置好车马,便气定神闲地走进客栈。

    柜台后的掌柜将手里的算盘敲得噼啪响,感觉到头顶投下的阴影,头也没抬,“住房还有五间,几位啊——”

    “两间。”

    一锭银元宝被放在桌上,掌柜一愣,抬脸时讨好的笑在看见祝青溏时表情顿时有些僵硬,他迟疑了许久,眯起眼:“这位客人,倒有些……”

    掌柜应是苗域人,蓝色苗装洗得有些掉色,四角袖口锈着奇色纹路,扎着小辫上的布条缠着铃铛。

    他摸着下巴上那搓胡须,总觉得面前人有些眼熟。

    祝青溏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这样任由掌柜上下打量。

    来客乌眉清眸,唇壁削薄无色,一张脸上虽是温润柔水之姿,但死气沉沉犹如活尸,身形修长,自肩背顺下单薄消瘦,一身血红色的长袍坠着,单色并不繁复,外袍罩着玄黑内衬,几枚被红线缠住的山鬼铜钱挂在腰带上,只一动,便轻轻摇荡起来。

    铜钱凹处花路被覆满了红色朱砂,或是经主人多年弃置阴处,弯角处积攒了不少灰尘和润迹。

    但新奇的是最底那枚,币面青色茫茫,只刻着粗糙“平安”两字,看起来很有年头,已经染上了青绿的锈色。

    “诶?”掌柜戳了戳那铜钱,“总觉得客官这铜钱似是在哪儿看过。”

    “它吗?”祝青溏拿在手心反复细查,他若有所思,眉头皱紧,缓声道,“上了年纪不大记事了,只记是位故人所赠。”

    “故人?”掌柜一愣,“客官莫不是在苗域里有旧识?”

    祝青溏茫然,他从棺材里醒来时便忘却前朝旧事,只知今时今日,甚至连自己爹娘都不知道是谁,又哪知什么知己旧友。

    可脑中始终有一个瞧不清,触不及的傀面郎君,一直在叫祝青溏去南岭苗域寻他。

    祝青溏敛回思绪收好铜币,道:“应是来赴一场逾时会。”

    掌柜忙笑道:“原是来寻知己,两位客官,楼上请。”

    祝青溏抬足踏上阶,却觉指尖被扯住。

    阿鸠拽了拽红线那端,好奇道:“好侠客竟然不是来争妖魂至宝,我还挺想多问一句,你那位知己是——诶!”

    只先听得一阵碎铃清琅声乱响,一道靛蓝色的衣色快速从眼前掠过。

    祝青溏眼疾手快收紧红线,朝身侧看去,却猝不及防和一张阎鬼面具撞上,面具之后的双眼眸色清蓝,犹如蛇瞳般骤然回缩,紧紧盯着祝青溏,似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祝青溏一愣,这盈着淡笑的眸子似曾相识,叫他霎时呼吸一滞,但头疼欲裂,疏冷的熟悉又顷刻消散。

    蓝衣苗人一只手拢着面具,直直凝视着祝青溏,笑如春水,声淡凛月:“呦,倒是我没瞧清,挡了两位郎君的路。”

    阿鸠扶稳站好,他自知苗域的人不好招惹,只好摆摆手:“无事无事。”

    祝青溏收回视线,不再理会继续走,却是擦肩而过时眉头猛蹙,摸了摸腰下,空空荡荡。

    他猛然回身,见着那苗人脸上的面具有些松脱,阴影下的唇角勾起,他晃了晃手里那串铜币,扬声笑道:“郎君在找这个?”

    祝青溏伸手去夺,被苗人抬臂避过,他脸色未变,可眼中渐有杀意:“你找死?”

    阿鸠瞧着气氛越发焦灼起来,不免不安,赶忙劝道:“你可别惹他不痛快,他可凶了!”

    祝青溏一记眼刀杀过去,阿鸠心一跳,乖乖闭上嘴。

    苗人不怕他吓,反倒笑得更加恣意,将铜钱抛了抛,袖上的铃铛响得愈发嘈急,“你居然还敢威胁我?”

    祝青溏眼下阴鸷更深,他半句也不想再与这人说,心里只想将这人掰碎脑袋杀了,于是掌中聚力骤然袭去,可这苗人像是知晓相熟般拆解掉一招一式,最后出其不意绕身其后,扼住了祝青溏的手,叫其动弹不得。

    本杀气腾腾的红线像顿时失了生气般蔫了下去,祝青溏红了眸子,森然道:“放手。”

    苗人的那张面具歪歪斜斜挂在脸上,虽见不到面具之后的脸是如何表情,但祝青溏却明显感觉到对方愣住了,连眼中的笑意也消了个全无。

    他倏然松开手,将铜钱朝空中一扔,落在了阿鸠怀里,“真没意思。”

    阿鸠捧着铜钱不知所措。

    祝青溏还想追过去将他剁碎了喂狗,但这人推开窗户翻身一跃消失在藤蔓林后,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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