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州城州府施粥了。
一口大锅摆在城门口,城楼上敲锣打鼓,城门大开,不少难民乞丐纷纷前来,拿着破碗残杯接粥。
这难民来自天南地北,都听说丹州城州府乐善好施,念经信佛,便纷纷前来求条活路。
那粥米少汤多,但是对于吃不上饭的人来说,已经是天赐的美味。
今日的粥及其好喝,这米也不知道是什么米,吃完口吃喷香,暖流顺着嘴巴直流心口窝,让人舒爽非常。
州府就站在大锅旁边,亲自施粥,有人吃了一碗还要,那他也不驱赶,就在给一勺,有小孩的,他就再多给点。
“今日是家母的生日——”在难民都席地而坐之时,州府开口说话,声音洪亮:“诚邀各位去府中一座,吃点东西做做工,也当成全了我母亲圆满的功绩”
有人顶着刺眼的阳光抬头去看,才看清那州府——杨季雄。
身穿大褂,面目朗星,身高近七尺,偏瘦,那温热的阳光一打,仿佛天上星主掉下来了。
人群中有人应答,便一石激起千层浪,难民们纷纷作答,都州府杨季雄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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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波人群熙熙攘攘的路过客栈门口,随人去了,缎白听到声音后回头,队伍排的老长,井然有序的随着最前面的小厮走着。
小厮在队伍前头推着一口大锅,那些难民乞丐就像寻花采蜜的蜜蜂跟着他走,而在小厮们的最前头,那个男人宽衣大袖,应该就是杨季雄了
就听旁边人道:“杨大人又施舍灾民了。”
“大人是菩萨心肠,看不得许多人受苦啊。”
顾纤杭和缎白对视一眼,缎白轻笑一声,放下茶杯,打开扇子轻轻摇着,静静听着。
旁边几个做工的壮汉扒着蒜:“他倒是乐善好施,可那些难民只进不出,不知是留下做工了,还是接济下来了。”
“那么多人,杨大人哪有那么多钱接济。”一旁人笑道:“无论如何,跟我也没关系咯。”
“晴儿,吃完就休息吧。”缎白突然合扇,敲打了一下徒儿的脖颈,晴儿喝了一口面汤道:“你去哪里,师傅?”
缎白眼看顾纤杭已经站起身,也跟着起身:“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顾纤杭拿上剑先他一步跨出桌子,在门口看了一眼缎白,随后身轻如燕飞上房顶。
缎白用扇骨敲打手心,临行前叮嘱晴儿:“晚上若没回来,不必等我。”
那群人果真是去了州府宅邸,高墙大院能掩盖住许多东西,但也留不住许多,比如墙里那颗大柳树,柳条随风飘荡,已经伸出墙外,能让一白一红两位隐藏其中,透过树干去看。
人群浑浑噩噩,仿佛无主的魂儿,随着小厮走进大院,纷纷在廊外坐下,缎白果真又看到有人拿来一个大铜盆进屋了。
趁着小厮进屋,顾纤杭已经先他一步跳了下去,他来到以为老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脸。
缎白轻步跳下,发现这群人早就没有了神情,仿佛行尸走肉,痴痴傻傻的留着口水,瘫坐在原地,七歪八倒。
顾纤杭扒开老者的眼睛,那浑浊的双眼无神,直愣愣的看着顾纤杭,头重脚轻,顾纤杭一松开,他就倒在了地上。
缎白听到声响,拉着顾纤杭躲到廊边大柱子后面,果真从房间里走出一位小衣襟短打扮的伙计,扯着嗓子喊:“那老头,过来!”
刚才顾纤杭查看的老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跟着人进去了。
还是昨晚的流程,不知不觉难民全部进了屋子一趟,半个时辰后,有人端着一个大铜盆出来了。
顾纤杭示意缎白跟上,这次很顺利,果不其然又来到了那二层阁楼。
两人躲在树上的树荫中,缎白紧贴着顾纤杭,顾纤杭就又闻到那莲花味儿,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几个小厮端着铜盆,铜盆上盖着红布,歪歪扭扭的走了进去,缎白全然不知顾纤杭心思,抓着他的胳膊就跳下树,随后蹬墙攀壁,爬上了二层阁楼。
顾纤杭抓着剑,一闪身跟在了缎白身后,两人躲过出门的小厮,终于在二层阁楼后面的听到了声音。
“哥,我漂亮了么?我..我的脸怎么样?”
是个十分清秀的男声,缎白愣了愣,他当这阁楼里住的是什么大姑娘,原来是个男人。
拉着顾纤杭蹲下,舔湿手指戳破了窗户纸。
然后又大方的把位置让给顾纤杭,顾纤杭皱着眉头,很上道的凑过去看。
一个人背对着顾纤杭,一个及其消瘦,仿佛一吹就要倒了的男人,他正弯着腰嘻嘻哈哈的笑着。
“我很快就会好了..是不是...”
“是,是!”一旁答应的正是丹州城州府—杨季雄,顾纤杭皱起眉头轻声道:“两个人。”
“两人?我看看。”缎白听闻挤开顾纤杭,顾纤杭险些被他从栏杆旁挤下去,抱着剑不悦,但也把位置让了出去。
缎白看那柔弱男子正弯腰洗着什么,撩动水声阵阵,半晌他才抬头。
就见那脸上,手上,全部低落血液——滴滴答答落了一大摊,全在那人脚底下!
他在用人血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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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季雄拿来手帕递给男人,那人连忙擦脸擦手,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血液凝固的很快,印记全都留在了指甲缝和掌纹中,他也不管,连忙叫到:“镜子..镜子!”
“哎!哎。”杨季雄答应几声,连忙递过来铜镜,光线不佳,那人转过身来,明晃晃的出现在了缎白眼前——
那是一张烧伤严重的脸,已经面目全非,脸颊缺肉,牙齿露在空气中,活像刚从坟墓里钻出来。。
缎白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向后一退,没想到撞到顾纤杭的胸膛。
顾纤杭看他一眼,缎白脸色不好,他刚想询问,又听里面嚷嚷。
“哥啊!哥那道士骗了我们——”那烧伤的男人似乎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随后发疯一般把铜盆掀倒,哭的撕心裂肺:“我们以按照他说的..洗了十几天!你看我的脸!丝毫没有好转啊!”
缎白和顾纤杭互相看了一眼,蹲在阴影里听着杨季雄安慰:“再..再试试,你看,那骨肉皮肤已经开始长出来了,看..看——”
“在哪?在哪!”男人又拿起精子看,消瘦的身体摇摇晃晃,睁大眼睛,那眼睛仿佛从眼眶子里冒出来了,他接近疯狂的看着铜镜,想要找出哥哥所说的那一点肉皮儿。
缎白不看了,和顾纤杭躲起轻声道:“又是那道士?”
顾纤杭磨蹭自己的剑柄若有所思,就听里面又说话了:“那癞头的肉..已经用了一半,等为兄在写信,让他叫人再送来...”
顾纤杭皱了皱眉头,他站起身,看了缎白一眼,缎白也跟他对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一拍即合绕到二楼正门,还没等缎白反应,顾纤杭一脚踢开了木门。
门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尤其是那烧伤的男人,大叫一声连忙用袖子挡住脸,丹州城州府哪知道这俩阎王是哪里来的,吓得后退练练,连忙叫到:“来人!”
顾纤杭见脚边的铜盆,他脚尖点滴,抬脚踩住盆边儿,一个飞踢正中杨季雄头顶,一声镇破天际的响声把在场的所有人震的头脑打颤。
顾纤杭站稳身姿,就见自己的衣摆早就沾上了盆中血迹,让红衣变黑,血色更浓。
杨季雄被铜盆砸了个大满贯,直接躺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头顶流血晕倒过去。
“顾兄,把他打死了,怎的问话。”缎白过去探人鼻息,发现还有气。
顾纤杭昂了昂下巴,示意缎白去问那盖着脸颤抖不已的男人,缎白看了一眼没说话,就见顾纤杭走过去,一下子把人胳膊拽下来。
那张烧伤恐怖至极的脸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别杀我..别..别杀我!”他哆哆嗦嗦,嘴皮子都没剩多少,说话漏风,嘟嘟囔囔的。
“杨季雄杀了许多人,你知不知晓?”顾纤杭看着那张脸,他全然不怕,皱起眉头抽出剑:“杀你,杀他都是命!”
“不怪我..不怪我哥,都是那老道,是那道士!”他哆哆嗦嗦,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柳条细的胳膊不停颤抖:“不怪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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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季雄和杨季诚是亲兄弟。
他们一母同胞,杨季雄出息,做了大官儿,在接父母弟弟上任的前一天,杨季雄挑灯夜读,没想要昏睡之际打翻油灯,一时间大火弥漫。
杨季雄醒得早,连忙救火,却无济于事,那场火烧死了他们的父母,烧伤了他的弟弟。
他带着弟弟上任,从那之后杨季诚便疯疯癫癫,整日嚎哭,杨季雄无奈把人安排在了内阁,日日挂锁,关了他好几年。
杨季雄全认为这场灾祸因自己而起,为了了解心魔,日日吃斋念佛,施舍穷人,落了不少好名声,有乞丐就周济,有和尚便放斋,有道士便请茶。
大概在十天前,城里就来了个道士。
他手拿拂尘,特意来拜访了杨季雄,杨季雄按照礼仪敬茶请斋,却没想道士摆了摆手,说他阁内有鬼。
“您..这是什么意思?”杨季雄嘴唇发白,他不知道这道士是什么意思,只能强打精神:“这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不是死鬼,是活鬼,火烧的活鬼。”那道士微微行礼,仙风道骨,满面春风的脸上冒出笑容:“贫道正是为此时而来。”
杨季雄直呼活神仙,但却也心有余悸,他想起烧死的爹年,烧伤疯癫的弟弟,还是带了道士去了阁楼。
“那道士...一来就说..我的脸还有救!”杨季诚哆哆嗦嗦的,躲着顾纤杭的剑,看向靠着墙晕倒的哥哥,百般恐惧道:“他说——”
道士从怀里拿出一块被红布包裹的肉团,递给杨季雄,道:“把此物剁碎,伴随玛瑙草药熬粥,给人吃下,吃下后取人血,用血洗面,不过一月,内第的脸就能好转。”
杨季雄完全愣在原地,他双手颤抖着结果肉团,咽着口水:“那人,如何肯被我取血...”
“此物吃下后,昏昏沉沉晕晕噩噩,自会听你口令了。”道士哈哈一笑,摸着自己的胡须,仙人之姿,身材挺立:“如若用完可给我写信,会有人给你送来的”
杨季诚哆嗦着:“本来...我哥不信....”
杨季雄是不信的,这老道神神叨叨的,来拜访不要银子也不吃斋饭,送了一块麻麻赖赖的肉便大笑着走了,可他弟弟的事情又根本没几个人知道,难道是伺候的伙计透露出去,让这道士知道,来此装神弄鬼,可他把伺候杨季诚的侍女伙计都盘问一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都说没有透露。
杨季雄这才信了。
他把那肉剁碎了放在粥里,先是给一个乞丐喝了,那乞丐果然他说什么是什么,浑浑噩噩,毫无神志——
他取了半盆的血,又良心不安,塞给了乞丐几辆碎银,打发他走了。
结果第二天就听那个乞丐死在街头的消息,而杨季诚疯疯癫癫,听说能让自己的容貌复原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从那之后,杨季雄就变本加厉了。
“我觉得我的脸...是不是...——”杨季诚说到这,颤抖的手摸上自己的脸颊,那掌心的温度摸着自己斑驳腐烂的脸庞:“是不是长肉了....”
顾纤杭皱起眉头,看着这疯子。
这烧伤的弟弟是个疯子,那为了弟弟,为了自己内心赎罪而犯下大罪的杨季雄就是个傻子。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怪你...都怪你啊!”杨季诚哭嚎,他的尖叫声惹的鸟兽奔走,他扑到哥哥身边,突然开始发疯一般撕扯他的衣服,用指甲挠杨季雄的脸颊。
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缎白突然上前,把杨季诚扯开,曲这膝盖把他压在地上,杨季诚尖叫着怒吼哭泣,四肢乱蹬,地上的血浸满了他的衣衫,也弄脏了缎白的衣服,他哭喊,喊得是那样撕心裂肺:“我的人生啊——!”。
缎白皱着眉头奋力的压着,就见杨季雄居然缓慢站起身,撑着旁边的灯架,躲过缎白,一棍子把弟弟打晕。
死一样的寂静。
杨季雄跪地看着弟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哆哆嗦嗦坐在地上,面色发白的看着顾纤杭。
“我认得你。”他干涩破皮的嘴唇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缎白站起身,看着自己满身血污,这可不是扯掉就能解决的,他眼里没有戏谑,只有深不见底的深邃。
“你不认得我,你认错人了。”顾纤杭开口,他没什么表情,他抽出剑,寒光四射、剑刃直指杨季雄脖颈
杨季雄本来被砸了个大满贯头脑就晕,他听顾纤杭这么说,满眼流泪咳嗽道:“没认错,你就不就是——”
顾纤杭没等他说完,轻声道:“该你赎罪了。”
缎白睁大眼睛,他根本没想到这一步,连忙制止:“别——”
他猛地掷扇过去,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