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十九年,柳元勋受召出征。出关时,全城的百姓都去送他,直到再也望不见军队,人们才散去。
“柳星越!这节课你已经睡了三次!给我站到外面去!”
甫先生怒然摔下手中的书本,把学堂内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柳可朝垂头,无言出了学堂。
众人都很诧异,柳可朝这次竟没贫嘴。
终于到了晌午,甫先生出了学堂,又在门口斥责了柳可朝几句。
柳可朝失魂落魄地回到位置上,把头埋在臂弯里。
谢慕期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问:“星越,最近几天都见你没什么精神,是发生何事了?”
过了一会,柳可朝闷闷的声音才传来:“最近几天都没睡好,右眼皮一直在跳,心里也一直有不好的预感。我、我有点担心我爹。”
周围一片安静,早在柳可朝开口之前,众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
江景仪:“星越,你不是平常最不信什么‘左眼啥的,右眼啥’的么!”
程椎川也说:“你这是‘关心则乱’。你自己的父亲你都不信么!”
“是呀是呀!星越不要多想,柳大将军多厉害呀!”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安慰下,柳可朝终于把脸露了出来,他抬起头向大家道谢。
虽笑得勉强,但心情好了不少。
谢慕期也不多说什么了,让他趁现在多睡一会,大家便散了。
谢慕期回到位置上对昭玉说:“星越他睡了。”
随后又叹了口气:“这才过去了一个多月,往往柳将军打仗都需要半年,一年不定,希望柳将军此次一切顺利。”
昭玉支着脑袋望自窗外。
外面的烈日还是那么刺眼,枝桠上的绿叶都失去了光泽,让人看得莫名心烦。
他感起昨夜婼月带来的消息——一封密函传入宫中。
看如今柳可朝的模样,难不成是柳将军传来的?
时间越久,柳可朝越发心慌,由于他父亲从不在打仗期间传家书,所以到现在柳可朝心里都没个数。
终于,一年后,从边境传来了胜利的消息,柳可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他就知道,他的父亲从不会打败仗!
与此同时,副将崔志坚先别人一步到达宫中。
“陛下,这是、这是,”他有些哽咽,终是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手中的信件,“柳将军生前最后写的信件。”
“柳将军已牺牲在边境。”
陈林接过信件,递给沈落。
沈落打开,里面只寥寥写了几行——
陛下:
今之达宁已不若往日弱小,竟破我大尤之战术,未来之势不可测。臣今日重创敌军,不能夺其首,但可保我大尤两年太平。
臣子星越已略显头角,可承臣位。
臣……………
最后一行被刺目的血迹遮住,不过那一滴血迹早已干涸。
殿内无声,烛光跳动。
沈落轻合信件,看向崔副将:“柳将军可留家书给柳可朝?”
崔志坚沉默半晌,才道:
“不曾。”
翌日,柳可朝起了个大早,方九为他更衣。
柳可朝从昨晚开始,心就慌得厉害,明明他爹打了胜仗,他应该高兴才对,他的语气有些急:“方九,你说打仗胜利的消息都传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我爹回来!”
方九安慰他:“兴许是将军给公子买零嘴去了,以前不也是这样么!”
“或许吧。”柳可朝有些出神,勉强扯了扯嘴角。
“公子!公子!”门童的叫喊声由远及近,急急忙忙跑过来。
“宫中传来消息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声线不稳,“将军、将军战死沙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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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府内,谢慕期看着柳可朝空着的位置,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昭玉想到了什么,对谢慕期说:“星越想必已经知道了柳将军战亡的消息。若你实在担心,下学之后我陪你去看他如何?”
估计甫先生也受这件事的影响,只稍讲了几句便宣布下学了。
谢慕期交代了书童几句,便坐上昭玉的马车一起去柳府了。
他的书童扶文领着话回府报告了。
昭玉的马车极其宽敞,即使已经上了两人,仍有富足的空间。
看出谢慕期有些拘谨,昭玉往他那边靠了靠:“矜舟哥哥,从学府到星越那要一些时辰,车上备了点心,先吃一点?”
谢慕期的心跳得有些快,稳住声线应了声。
车内的熏香清淡,谢慕期闻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随着马车一个颠簸,头靠在了昭玉的肩上。
昭玉低头看向他,心里盘算着。
谢府也算是簪缨世家,更何况谢慕期头脑是一等一的好,父母又极其宠爱,更何况,谢慕期还……
罢了,再等等。
不多时,马车停在柳府前。
昭玉叫醒谢慕期,扶着他下了马车,让松半驾着车回去复命。
谢慕期有些脸红,他竟在车上睡着了。
两人绕到柳府后院,谢慕期有些疑惑:“阿玉,为何走后门?”
昭玉向他解释:“现在已是未时,府前却是一片冷清,想必那些探望的人都被拒之门外了。若我们去,也是一样的结果。”
谢慕期了然,在昭玉的帮助下翻过后墙。
昭玉带着谢慕期走,也不怪他知道柳府的布局,某次空闲时,柳可朝把柳府里里外外都介绍了一遍,也不怕遭贼。
府内一片寂静,院中的树上只剩零星的几片叶子。冷风一吹,那几片叶子也随风飘落。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昭玉有些出神。
两人终于来到柳可朝屋前。
大门紧闭,连窗子都是关上的。
谢慕期试着推了推门。
“吱——”门被推开一条缝,他心里一惊。
谢慕期从门缝里看去,屋内一片昏暗,根本看不清。他不放心的推开门进去,昭玉跟在他后面,轻轻阖上了门。
走近才发现,柳可朝竟是趴在床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这种自缢式的睡相让谢慕期心头一跳,忍不住换了声“星越”。
但床上的人没有反应,他有些着急,刚想再唤一声,却被昭玉拍了拍肩阻止了。
“嘘,让他再静一会。”
谢慕期这才注意到柳可朝的身体有些起伏,他还在呼吸,谢慕期这才稍稍放下心。
替他捎了捎被子,在床头坐下了。昭玉靠在了床尾。
三人未言,屋内安静的让谢慕期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他垂头看着安安静静的柳可朝,心里有些难受。他习惯了听柳可朝叽叽喳喳,习惯了看柳可朝讲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可不愿看到如今这般安静的柳可朝。
他不知该如何,抬头看向昭玉,却发现昭玉双手环绕在胸前也在看他,他顿时呼吸一紧,连想说的话都忘了,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下一秒他又有些懊恼,怎会又乱了心神。
昭玉好似知道谢慕期的想法,绕到屏风前的太师椅上坐下。
谢慕期已经平复下来,也跟着去了。
两人坐在太师椅上,也未说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彻底暗了下来,谢慕期起身去点燃了烛灯。
方九两刻钟前就在屋外站着,手上捧着饭盒。他走到门前想敲门,却犹豫许久,又退回台阶下,就这样重复了几次,天色已晚,手中的饭盒也换了好几次。
那是他第一次见公子如此失态,明明上一秒还在对着镜子笑的人,下一秒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凳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在问门童是不是在开玩笑。
寒风刺骨,方九的手都被冻得没有知觉了,但他仍在门口站着,若实在不行——
下一刻,屋内烛光亮起,方九眼神一亮,他抱着饭盒,拖着微僵的身体,跌跌撞撞走到门前,轻轻敲响了门。
“公子、咳咳。”他的声音有些哑:“公子已经一天没进食了,方九准备了些粥,喝一些吧。”
谢慕期身形一顿,扭头看向昭玉,后者略微颔首。
“吱——”
门从里面打开,但方九没看到自家公子,看到的却是谢公子,他被吹了两刻钟的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明日再来送吧,星越怕是一时半会也吃不进东西了。”谢慕期柔声道,“你先去休息吧。”
谢慕期阖上了门,见榻上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夜深。
昭玉与谢慕期一同侧身躺在罗汉床上。床窄小,两人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多亏方九一刻钟前送来的被子,让谢慕期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好掩饰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跳声。
昭玉垂眸,在被子里慢慢握上谢慕期的手:“矜舟哥哥,手怎么这般冷?”
谢慕期身体一僵,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他的耳朵红的快要滴血了,连带着脸开始发烫。
昭玉轻声道:“嘘——快睡吧。”
闻言,谢慕期闭上了眼,但两人交握的手没有松开,他心绪不宁,本以为很难入睡,但不多时,传来了他平稳的呼吸声。
昭玉睁开眼,盯着谢慕期的面容看上许久,直到烛灯燃尽最后一丝灯芯,才终于闭上眼。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