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思韫惊讶地看向身后的傅行简:“你认识?”
“他是学校的celebrity(名人)。石佳俊虽然在芭蕾舞社团当指导老师时间不久,但他的龟毛挑剔是出了名的,骂哭的女生数不胜数,人送外号“红粉石哭”。他从来不吃学校食堂,喝水也讲牌子,还特别注重外貌,阴天出门都要打伞,我们其实都怀疑他是那个。”傅行简一脸你懂吧的表情。
同性恋,虽然LGBT运动在国外搞得如火如荼,至少在自诩开放的海城,对少数的异类,大家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包容。
詹思韫看着男人僵直的四肢,再看看瘫在角落那吓得只会崩溃大哭,似乎连家都不知道在哪的“花蘑菇”罗洵美,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Focus,詹思韫。”对着自己下完心理暗示后,詹思韫从包中找出鞋套和手套,分了一双鞋套给傅行简,吩咐道:“你把罗洵美扶起来,实在不行就背出来,尽量别破坏现场。”
凝视死亡的时间越久,越容易坠入记忆的深渊,放任罗洵美在这抒发情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制造更多的问题。
詹思韫小心翼翼地走到男人身边,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动脉,看了看瞳孔,判断无误。
石佳俊确认死亡。
“打电话报警吧。”詹思韫对门外的傅行简说。
过了最初的震惊,傅行简已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他对詹思韫的判断并无怀疑。
得益于詹思韫的母亲关女士曾经是著名的刑事律师,詹思韫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偷溜进她的书房看那些形形色色的卷宗,一边看一边分享给她的好朋友傅行简,本来是想吓一吓这个总喜欢在她面前秀智商的“天才”,却没想到傅行简一家子都是做医生的,还有个叔叔是做法医的,他爸给博士生上解剖课都带着他,他堪称从小培养了对血腥画面的免疫能力。
两人都不知道害怕,反倒是把自己当成了福尔摩斯,对谁是凶手展开了不少激烈的讨论,甚至自学了不少刑侦知识。直到某天被詹总发现,他想要培养成软萌小公主的女儿正对着一张断手照片露出了谜之微笑。
詹总要疯。
第二天书房多了密码锁。
而用詹思韫的话说,小时候不知道害怕是何物,等知道害怕的时候,已经看麻木了。
真的看到尸体的那一刻,相比起细微的恐惧的情绪,詹思韫感受到的是肾上腺素的飙升,和思维不受控制的狂奔。
梦里的一切似乎正走向现实,石佳俊真的死了。
是意外还是谋杀?
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是突发疾病还是中毒而亡?
这个房间里又有哪些看不见的线索?
…
疑问和信息在詹思韫的脑海里像是克罗地亚狂欢曲里的黑白键,相互追逐,交汇,最后弹奏出唯一的真相。
死者脸部肿胀,口唇发紫,四肢有红点,脖子处有不少抓痕,难道是急性过敏引起的呼吸道喉头水肿?
掉落在地上的药瓶写着Zyrtec(西替利嗪),詹思韫在去美丽国上夏校时,看到她舍友吃过,一个苍白孱弱的欧洲小姑娘,食物禁忌的单子长的可以写对联,每次和她一起吃饭都是提心吊胆地仿佛在玩扫雷游戏。
西替利嗪是一种副作用小起效快的抗过敏药,但药瓶是空的,难道是服药后没起作用又或是药瓶本身就是空的?
过敏的源头,死者旁边有一瓶看上去很高级的矿泉水,深蓝色的玻璃瓶身写着VW,瓶子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难道过敏源是矿泉水?
身体颈部有些许僵硬,死亡时间应该在1小时内,也就是中午12点到一点这个时间段内,这个时间正值饭点,活动楼里人迹罕见,难道那个正在埋在傅行简怀里大哭却被洁癖症患者嫌弃地推开的罗沛美就是唯一的目击者吗?
傅行简报完警后用一只手提着罗沛美,留意到詹思韫双手抱胸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出声提醒道:“詹思韫,你看那。”
傅行简指着詹思韫的后方的墙。
这个房间显然是石佳俊本人的办公室,装修有种中世纪欧洲宫廷古典繁复的美感。墙上有石佳俊的毕业证书和得奖证书,甚至还有一幅他个人的小型肖像油画。
等等,这幅油画的眼睛,是两个幽黑的洞,像是被人硬生生给挖掉了眼珠,徒留那穿着鲜红华丽的宫廷装的身体,说不出的荒诞和诡异。
这可不是石佳俊的风格,从这个房间来看,石佳俊应该是那种恨不得把钻石镶在牙齿上的那种极繁精致主义患者,象牙白的书桌上有些凌乱,除了放着电脑等一些必备的办公用品,还散着唇膏、香水、护手霜、进口小零食等不少个人杂物,光是不同颜色的唇膏就有6支,桌角甚至还有一个紫色的小熊玩偶。
难道那副油画是有人对石佳俊的警告吗?
詹思韫仔细地看过房间的角角落落,一一拍了照片,然后撤出了房间。
她看着哭哭啼啼的罗沛美,说道:“哭多了眼睛会长皱纹的。”
“啊真的吗?”罗沛美的眼妆已经完全晕开,眨巴着熊猫眼问道。“可是你怎么一点都不怕,你是冷血动物吗?”
得,好意关心还喜提“冷血动物”的称号,这个罗沛美看来没她想的那么脆弱,詹思韫不想理她了。
傅行简看了看不愿出声辩解的詹思韫,说道:“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大脑底部一个杏仁状的脑结构——杏仁核,被称为大脑中的恐惧中枢,恐惧情绪的产生是一种名叫“stath-min”的蛋白质在扁桃形神经系统工作的过程中释放的结果。当你面对尸体时,大脑会自发地产生了与自己的生命、健康、安危等的自然联想,恐惧基因就会释放出来,把自己与感受到的信息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并且将自己置身于想象中的“恐怖”场景中。
但这种恐惧情绪是可以通过训练克服的,纽约大学心理学和神经科学副教授伊丽莎白·费尔普斯领导的研究小组发现了产生恐惧和消除恐惧的神经机制,他们在实验室模拟了恐惧的认知和消除程序。首先给受试者呈现两种颜色(蓝和黄)的信号,其中一种信号伴随有适度的电击。经过反复刺激,受试者逐渐获得了对电击有关的颜色信号的恐惧感。然后研究人员在呈现信号的时候逐渐降低电击的强度,以致最后完全停止电击。受验者对恐惧的认知经过这个过程被消除掉……”
“你要电我?”罗沛美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又突然抓住重点,反应过来:“尸体?你是说石老师死了?!”
“啊……”媲美女高音的尖叫即将再次响起。
“嘘。”忍无可忍的詹思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罗沛美的尖叫。
“他的意思是你不要有不好的联想,就不会害怕了,控制住你的杏仁核。”詹思韫开始一本正经地忽悠。
但有个朴素的道理是当人们说服自己不去想某件事的时候,注意力反而会集中到这件事上面。
见罗沛美还是忍不住去盯着尸体看,詹思韫突然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开始连环发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石老师办公室的?你到这他就已经这样躺在地上了吗?”
“我到这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了,打了急救电话,然后没过多久,你们就来了,时间我记不得了,我和丁菡她们在外面吃过饭回学校大概1点左右吧。”罗沛美似乎有点不确定。
“丁菡她们没和你一起来社团吗?”詹思韫继续问道。
“丁菡来了,她她说去找人来帮忙了。”罗沛美抽噎着,回答得有点结结巴巴。
“现在已经1点半了,她去哪找人了,怎么那么久?”詹思韫不解。
“刚开学,医务室的医生可能还没全来上班,一般医务室会备着肾上腺素注射器,这种急性过敏的情况只要肌肉注射使用 0.1% 的肾上腺素 0.3~0.5 毫升,就可以完美的控制了过敏性休克的发病机理,立竿见影,堪称救命药。”傅行简解释道。
“你们石老师过敏很严重吗?一般有严重过敏症状的人应该会随身携带肾上腺素自动注射器才对,为什么这个房间里没看到呢?”詹思韫问罗沛美。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詹思韫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质问我吗?我是什么嫌疑人吗?”罗沛美的眼泪算是被问题止住了,转身一变成了跳脚的河豚,又恢复了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确实不知道,初中部的芭蕾舞团和高中部的芭蕾舞团不是一个指导老师,罗沛美也是刚进。”丁菡带着医务室的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和保安匆匆赶来。
“别进来。”詹思韫看着众人准备一股脑往里冲,赶忙拦在门口。
“詹思韫,你什么意思,你想害死石老师吗?”丁菡的声音不再温柔,变得尖锐起来。
“医生进,其他人还是等在外面比较好。”詹思韫把鞋套和手套递给女医生。
女医生先是疑惑不解,待看到里面躺着的人僵硬的身体,隐隐懂了,接过鞋套和手套进了房间。
詹思韫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里面很可能是凶案现场,谁想破坏谁就进好了。”说完闪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保安是个国字脸浓眉的中年大叔,对年轻学生的话显然不以为然,“关医生,怎么样?”
关医生是医务室刚来的实习女医生,家境优渥,留洋归来,进海城中学医务室就是想找个活少假多的神仙工作,万万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就遇到这种飞来横祸。
“人已经走了。”关医生轻轻地说,脸色有些苍白,在医院实习都没碰上死人,谁能想到在医务室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了。
丁菡似乎是被医生的话给震住了,过了一会突然说道:“怎么可能,
似是不相信医生的话,丁菡想要冲进房间,却被傅行简眼疾手快地挡在了门口。
“同学,你冷静一些。”傅行简说。
一颗珍珠般饱满的眼泪以最完美的弧线慢慢划过丁菡的脸颊,“我怎么冷静的了,你们可以冷静,可以袖手旁观,我不行。
石老师是我的恩师,他对花生过敏,社团的老人都知道,他从来不在食堂吃饭,就怕吃到花生油,平时也很少在外面吃饭,哪知道还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都是我的错,中午我和罗沛美回来就看到石老师昏迷,虽然我第一时间就打了急救电话,找过敏药,找医生,但还是没能阻止死神带走石老师。”
好大一口锅,这个丁菡真是好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的干净,别人都是袖手旁观的“刽子手”。
“我们哪里袖手旁观了,我们来的时候石老师已经死了,身体都开始僵了。”傅行简受不了一丁点冤枉,立刻反驳道。
“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你们毕竟也不是医生,能懂什么。”丁菡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是你用自己手机打的电话吗,不是罗沛美吗?你说找过敏药,是地上这瓶吗?这么说你知道过敏药放在哪里。”詹思韫突然发问。
“罗沛美都吓傻了,当然是我打的。过敏药放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过我和罗沛美随便翻翻抽屉就找到了,石老师和我们说过办公室有他的保命药,只是药瓶是空的,可能是假期回来忘了替换了,所以我立刻跑去医务室找药了,哪知道靠近我们大楼的东医务室没有肾上腺素注射器。”丁菡镇定自若地解释道。
海城国际高中占地面积很大,建了东西两个医务室,东医务室离活动大楼不到100米,但是西医务室却是有将近两公里,这距离急救,黄花菜早凉了。
一旁的关医生倒是被丁菡的话给吓出了冷汗,“我们东西医务室一般都会各放5支Epipen,就是肾上腺素注射器,放假前我还点过,数量肯定没问题的,但今天东医务室的5支Epipen都不见了,只能到西医务室去拿。”
空空如也的过敏药,不翼而飞的肾上腺素注射器,都是巧合吗?
不,不会是巧合,因为这个屋子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这绝对不是一场巧合。
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