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少了石佳俊的手机。

    手机是现代人的保险柜，装着金钱，藏着隐私，存着欲望。现代人无论去哪，都早已习惯随身背负着这个保险柜，詹思韫不觉得一个精致武装到指甲的国际中学男舞蹈老师会是一个例外，是的，石佳俊的手上还涂着指甲油，虽然是低调的透明粉，但一个男老师涂指甲油本身就不是一个可以低调的事。

    为什么石佳俊的办公室里没有手机，如果有，他说不定有机会得到及时的救治。

    而不是只能躺在地上，感受氧气一点一点被剥离，拼了命地想要呼吸，想要吸进新鲜的空气，却只能抓着脖子，发出尖锐的喘气声。

    无人听见。

    无人说话，空气像是能结出冰渣子。

    警察和急救人员终于姗姗来迟，当看到带队的年轻型男时，詹思韫有种惊讶到麻木的平静，正是梦里的熟人-单局长，现实里的他年轻干练，虽然看起来有点严肃，至少还没有修炼到梦境里的狼王般的冷酷，看到现场的未成年，他下意识的柔和了冷硬的嘴角，然后好言好语地把大家像要过年的小猪崽一样都打包上了警车。

    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询问室，和梦里的那个看上去除了小了点，没太大区别，单局长，不对，现实里是单队长，给詹思韫端来一杯柠檬水。

    “你们小姑娘喜欢喝的，压压惊，给我们讲讲你知道的。”单队温和地说道。

    詹思韫不是第一个被问的，事实上她等了挺久，其他人除了女医生，都陆陆续续地被或是家人或是律师接走了。

    詹思韫一直在等。

    等一个值得开口的机会。

    “和大家知道的差不多，我和傅行简先是听到尖叫，然后就发现受害者了。”

    在一旁做笔录的略带青涩的小帅哥抬头看了看女孩，“受害者”，笔下意识地圈了圈，这可和大家知道的差很多啊。

    “哦，你怎么知道他是受害者呢？其他人可是都说你们石老师是突发疾病走的。”单队长表现出一副十分质疑的样子。

    虽然知道这可能是利用好胜心的最简单的问话手段，詹思韫却还是无法克制地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

    “一个患有严重花生过敏的人怎么会忘记带药呢，离活动楼最近的东校医室怎么偏偏就在今天少了5支肾上腺素注射器。”詹思韫说。

    “就这些？”菜鸟帅哥有些不以为然，“这些其他人也都有提到，现场是有过敏药药瓶的，可能是你们石老师放假回来第一天忘了办公室放着的过敏药已经吃完了，医务室那边也可能是你们那个实习小医生记错了，肾上腺素注射器在放假前已经用完了，开学还没来得及补货。”

    真是可笑，这个世界永远是菜鸟对菜鸟抱有最大的怀疑。

    “我还没说完，任何确定得到的事实都要强于不确定的猜测，不是吗？现场还有一瓶喝了一大半的矿泉水，如果矿泉水里检测出花生油是不是就说明石老师百分之百是受害者呢？”詹思韫不满地瞪了一眼菜鸟帅哥，自信地说道。

    单队长面色沉静，语气不带什么情感波澜地说道：“非常遗憾，那瓶水等我们到的时候基本上所剩无几，虽然我们成功地在瓶口和瓶身检测出了少量花生油的痕迹，但是这并不能说明那瓶水就是过敏源。我们在活动楼的垃圾桶里也发现了花生制品的食物残渣，不能排除石佳俊是误食了带花生油的食物后，回到办公室喝水时过敏才发作的可能。”

    这个单队长人长得利落，说话却是严谨得可怕，七绕八绕，倒是像个英格兰人。

    “食物残渣？你怎么能确定那是石老师留下的，他连食堂菜都不敢吃的人会轻易地犯这种致命错误？”詹思韫不信。

    “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我们看过监控录像，那天中午在活动楼二楼休闲区用餐的只有石佳俊一人，饭后他也是直接把食物残渣都倒进了垃圾桶，而且小妹妹，你不知道现在这个外面的商家有多坏，很多零食饼干什么的都不会给你标注真实全部成分的，之前英国就有这么一个案例……”菜鸟警察滔滔不绝，显然很享受给中学生小妹妹上课的感觉。

    詹思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怎么和她哥一样话痨：“Stop，石佳俊不是那种人。”

    菜鸟帅哥被迫收了声，像一只吃撑了哽住的大公鸡。

    倒是单队，明显有了些兴趣:“哦？石佳俊是哪种人？你和他很熟吗，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今天是你们的初次见面才对，虽然准确来说，也不能称为见面。”

    “石佳俊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吃不明来源东西的人，他这个年龄保持这个身材肌肉密度，应该也不是个会喜欢吃零食饼干的人。而且谁说了解一个人需要见面，见面了解到的不过是这个人展示给别人的那一面，孰真孰假，还不一定呢。”少女挑了挑秀丽的远山眉，显然对警察的话不是很认同。

    这回不等菜鸟帅哥插嘴，詹思韫接着说道：“我对他的了解来于他的办公室，一个人的房间是一个人身体之外的自我延伸。

    石佳俊的办公室装修豪华，墙上挂满了自己和社团的荣誉奖状、照片，说明他喜好奢侈、看重物质，有很强的自尊心和荣誉感。

    他过去年轻时的照片和最近的照片看上去区别不大，说明他很注重身材的管控，有很强的自制力，绝对不是那种一到中年就肆无忌惮放任自己变成油腻大叔的类型。

    更何况如果你仔细观察过石佳俊的物品摆放方式和桌上的台历，你就会知道他绝对是一个很有计划和条理的人，甚至可以说有轻微强迫症，忘记办公室过敏药吃完这种事情发生在石佳俊身上的概率比你们相信我说的话的概率还要低。”詹思韫这次的回答不疾不徐、清晰沉稳，和刚刚翻白眼的少女判若两人，明明是小姑娘清甜的声音，却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冷静的大人。

    菜鸟帅哥警官有些哭笑不得，显然觉得少女在玩侦探游戏，质疑道：“你说他会管理身材，舞蹈老师嘛，我承认，但他桌上还摆着几包零食呢，你说他不吃零食有点太绝对了，而且他房间看上去挺乱的啊，哪里有条理了，有可能就是记忆不好才搞了个台历本怕自己忘事，小姑娘是不是侦探小说看多了……”

    詹思韫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桌上那只小熊是哪来的吗？”

    这回连单队的脸上都出现了疑惑的表情。

    “我之前用软件识别了一下，那只紫色的小熊是一家高端礼品店的一款秋季限量新品，小熊怀里应该是抱着一瓶玫瑰养颜水，旁边是一些国外的健康零食，这是一个组合礼包，还挺受欢迎的，都要提前预订的。应该是某个有心人特地在开学第一天送给石佳俊的开学礼物。”詹思韫指着手机上购物网站的界面相当耐心地介绍着。

    “1299？一只熊加一瓶水再加一些零食就要1299？”刚拿到工资却发现不过值三个小熊的年轻警察心碎了。

    “这是真熊崽吗？”单队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裂痕。

    “这是国外还蛮有名的一个牌子，紫色小熊里面是薰衣草，有助眠凝神的功效，还可以加热当暖宝宝，加上限定款，这个价格很正常。当然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我是不会买的，但送礼的人知道石佳俊肯定很吃这一套。桌上的零食只是别人送的礼物的附赠罢了，还没拆封，办公室的其他角落都没有看到其他零食的影子，垃圾筒里也没有零食的包装。”詹思韫解释道。

    “至于你说的乱，其实只是东西多罢了，我都怀疑石佳俊有囤积强迫症了，他有一个抽屉装满了各种保健品和药品，排放是严格按照字母和保质期的顺序，一个按保质期顺序排序的人会忘了补自己救命药的库存，你不觉得奇怪吗？”詹思韫说的漫不经心，却诡异的反而很有说服力。

    单队清了清嗓子，听完詹思韫的话，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詹思韫期望的惊讶、恍然大悟或是熟悉的赞赏，反而越发皱紧了眉头，说道：“詹思韫同学，调查现场是警察的责任，你的责任是好好学习，你父母提供这么好的条件，更要好好珍惜，不要走了歪路，不要将现实当做你的侦探游戏，现在好多人就是被那些电视剧洗脑了，办案靠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不是你随随便便分析一通就能抓到犯人……”

    怪不得在梦里当了领导，这个单队叨叨的本事不比关女士弱，居高临下苦口婆心地足足教育了十多分钟，才放詹思韫离开。

    高傲的小天鹅展翅后等来的不是赞美，而是铺天盖地的教育，飞的不正确，飞的不够高，飞的不好看。

    小天鹅第一次感到面红耳赤，几乎是落荒而逃，逃出了警察局的大门。

    天色已黑，海城9月的秋风已有了些许寒意，可北风这么一吹，詹思韫心头的那团野火反而更加炽烈了。

    真相就在那里，

    找到他的人凭什么不能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