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旧人

    紫微殿内，天后侧卧于榻上，悠然翻阅着手抄经文。明眸皓齿的女童大咧咧地枕在天后膝上，正撒着娇。

    “太平，坐好，你这成何体统”

    “阿娘，阿娘，我还想听阿娘讲的故事，比那夫子讲的文章有趣得多”身着道袍的太平，发髻因刚才的动作而松散，尽显少女的天真可爱。

    “你啊，不去缠着你阿耶，偏要跟着我在这儿胡闹。阿娘还有正事要办，你先出去放风筝可好？”这小女儿活泼软糯的性子，甚得武后喜爱。武后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后，便携太平从洛阳返回长安。皇家出行，路途仍不乏舟车劳顿，可这丫头毫无抱怨，还自请效仿古人入道观为外祖母祈福。一路上她一改往日顽皮，总是缠着武后絮叨说话，武后又怎会不知太平是怕自己难过，以胡闹的方式陪伴自己。

    年仅五岁却能以孝为先，武后将女儿的这份品行看在眼里，愈发疼爱。

    “太平要等阿娘忙完了一起去，阿娘这是在看什么”太平听言乖巧的从榻上下来，好奇的看向武后手里的纸张。

    “这是为你外祖母抄写的经文，是用来给外祖母向上天祈福用的”

    “阿娘，太平想看看，太平也要为外祖祈福”太平摇着武后的外袍边缘一边撒娇，一边往纸上瞧去，似乎要把纸上的内容瞧个仔细。

    “好好好，太平有心，来跟娘亲一起看吧”武后把太平用入怀中，一起阅览手中的经文。

    “阿娘，太平也想为外祖母抄一篇金刚经，这篇经文字体真好看，太平也想学，这样外祖在天上也会知道太平想她了”太平指了指眼前的经文，向武后请求道。

    “我儿颇有眼光，这篇字体为娘也甚是喜欢，书法风格洒脱大气，自成一派。”武后略微思索，便传唤身边的侍女“去把这个抄书人叫来”

    “诺”

    看着宫人缓步离去，太平低眸思索，这篇文章的字体她熟悉极了。是婉儿后期批文常用的字体，而且书写风格也极为相似，虽然有些字处理的方式更为婉转，但绝对是承自一派。婉儿如今也才六岁，不可能承接到此次抄录经文的任务。无论如何，都要先见见这个抄经人。

    郑氏得了天后诏令，前往紫微殿觐见。这几日婉儿已经跟她详细描述了天后的性格和喜好，二人也为今日的召见做好十足的准备。

    “妾，郑妙仪拜见天后，愿天后万安。拜见太平公主，愿公主安康”郑氏双膝跪地俯身向天后和太平行礼。

    “郑妙仪，出身于荥阳郑氏，上官庭芝的续妻”武后坐于高位玩味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这肆意潇洒的书法的出处竟还有如此缘分。“这份经文可是你抄录的”武后事宜侍女上前将手抄的佛经放到郑氏身前。

    “回天后，确是妾手书。”郑氏接过文稿翻阅后，抬头平静地回答。

    “郑氏，你可知罪？”突然，武后神色大变，语气严厉起来。

    “回天后，妾不知犯了何事，惹得天后如此大怒。”郑氏声音依旧平静。

    “这上表天庭的经书中存在错字，实乃大不敬。”武后厉声呵斥。

    “还请天后指出错字所在，若妾有过失，自当承担一切责罚。”

    “太平”太平在武后的示意下缓步走来，翻阅了一下纸张，便将错字之处指给郑氏。郑氏轻抚字迹，用手轻轻揉搓，心中已是了然。

    “回天后，妾无罪”说话间郑氏抬首直视武后，目光凌然，丝毫不见畏惧之色。

    “物证已经摆在你的眼前，刚才你也自认是你亲书，你还有何异议？”

    “这错字的一横，墨迹较新，墨香明显与其他的字不同。且背面晕染的痕迹与同一字的其他结构稍显不同。妾推断该横是刚刚添加上去的，为了让墨迹快速干透，还用风加速墨迹的干涸。但正因通过扇风促干，导致盖横的墨迹晕染与其他笔画不同”郑氏语调不急不缓的说道，似乎并不畏惧天后的盛怒。

    “还能是本宫诬陷你不成”

    “天后圣明，此番考校独出心裁，若妾是那胆小如鼠之人，才怕让天后失望”

    室内陡然陷入沉静，武后突然高声笑道“好一个郑妙仪，进退有度有大家风采。即日擢拔你为尚宫局司言一职，掌宣传奏启。”

    “谢天后，妾定不辱使命”郑氏叩首间，历史开始向新的方向转动。

    “母后，儿臣见郑司言书法飘逸，欲请其指导儿臣抄写《金刚经》”太平见武后没有提及自己，赶忙主动提出请求。

    “可。郑氏，公主的要求你可听见。明日起每日申时教□□抄写金钢经，直至公主完成经文的抄录。”

    “诺”

    “退下吧”武后挥手让郑氏离去，三人心中都开始有着各自的盘算，尤其是太平。刚才的场景在前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印象中的郑氏一直是温柔体贴的存在，刚才殿上那不卑不亢的模样像极了初次被召见的婉儿。还有郑氏抄写经文一事，婉儿从未提及有过这事，此番变故不知是福是祸？

    半月后

    “公主天资聪颖，进步飞快，若日后勤加练习必定成为当世大家。”郑氏看着太平抄写的手稿，不由得赞叹。也许是天家儿女，天赋异禀。笔法精进之快，让人叹然。若非为自己亲身所教，根本不能相信这样的字体是一个五岁的幼童写出，就连日日练习婉儿也尚未达到此等水平。太平的手书已近隐约有了自成一派的锋芒。

    “司言谬赞”太平将笔搁置到笔架上，背手走至窗边远眺。与郑氏相处已经有半月，期间她已经试过多种方法来打听婉儿的近况，但是两个人没有任何渊源的情况下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的契机把话题引导婉儿身上，更别说直接召见婉儿了。只能通过郑氏授课的时间，不断的跟郑氏探讨一些看似哲学但是与近代科学有关的问题，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将消息不着痕迹的传达给婉儿

    “郑司言，昨日探讨的《列子·汤问》第七章，本宫至今困惑，两小儿所欲言均有道理，所以，这太阳离我们究竟何时远何时近呢？”

    “回殿下，妾倒是听来一个新思路，说不定太阳的距离并没有变化，只不过是我们参照的对象不同，导致产生了大小变化的错觉。温度变化则像冬日取暖，炭火刚开始点燃，室内较为寒冷，只要持续燃烧炭火，室内会渐渐的变得暖和。”郑氏说着跟婉儿探讨的思路，这个想法自己听到后也颇为震惊，但细细思索仿佛又十分合理。

    “这个思路，颇有意思。郑司言，这个想法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本宫甚想与此人探讨一二。”太平心中暗喜，想要确认的事情已然明确。

    “回殿下，昨日妾回到住处，与小女婉儿提及此话题。小女思维活跃，常有新奇想法。这个思路便是她告诉妾的，妾斟酌后觉得有理，故今日说与殿下听。”

    “郑司言的女儿....改日本宫必是要见上一见。”太平已然明确了婉儿的身份，接下来便是寻找一个二人相见的契机，毕竟婉儿现在仍身处掖庭，两人若是贸然见面，可能会给婉儿及郑氏带来无端的猜疑。“罢了，郑司言我的经文已经抄写完毕，你先随我去见母后吧”

    天后正在殿中问话，对话还没结束，就被高声跑来的小女儿打断了。只见一袭红衣的太平，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过来。

    “阿娘，阿娘”太平一路小跑着来找天后，极尽小女儿的姿态，经过殿前垂首侧站的婉儿，脚步一顿，旋即跑到天后跟前，献宝似的把自己手抄的经书献给天后。

    “太平，你又顽皮。”天后似乎并不恼太平的行为，只是让她乖乖的坐在身边。

    “上官婉儿”

    “妾在”

    “本宫近日来听内文学馆的夫子们对你都赞不绝口，说你年纪轻经便文采斐然，才思敏捷，本宫问你今有一州，其地广人稠，然民生多艰，有豪强兼并土地，致使贫者无立锥之地；又兼水患常发，灾年频繁。若你为该州主政之官，当如何治理此州以安民生、促发展？”

    “回殿下，妾有两策，一策为清查田亩，推行均田。一策为募精通水利之士，勘察州内河道与地势，规划疏浚河道、修筑堤坝之事。广征民力，以工代赈，既治水又助民度灾。”婉儿静思片刻后将对策娓娓道来，言行举止间丝毫不见幼子的稚气。

    “虽然该策缺少对现实执行的考量，但是小小年纪能够想到这一步依然是超出常人，说罢想要本宫如何赏你”武后显然对婉儿的答案十分满意，已经起了收容人才之意。

    “阿娘，她好好看，还有这么有学问，太平喜欢她，你让她做太平的伴读吧”还没等婉儿接话，太平就开始向武后撒起娇来，这明目张胆的抢人，也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小又深受宠爱的太平敢做。

    “太平，你莫要胡闹。”武后无奈的看了一眼这个被自己宠坏的小女儿，刚才太平的提议倒也不是不可，两个人年龄相仿，太平马上也要到上学的年纪了，有这么一个懂事的伴读陪着，有助于稳稳太平顽皮的性子。只不过上官婉儿的身份仍让武后心存芥蒂，虽是有才学之人，但是之前的旧事难免会影响她的心性，若是放在自己的手下倒是能控制一二，太平这么小怕会埋下隐患。

    “阿娘，太平马上要进文学馆了，皇兄们都有自己的伴读，太平也想要。太平一人去上学，没人与我讨论，学业怎能精进？那何时才能为母后分忧啊。这宫女学问能得到阿娘称赞，让她陪着太平，太平定会很快成长，帮阿娘分忧。太平不想看到阿娘每天这么累~”太平对武后的心思把握得十分准确，每句话都说到武后心坎里。这般有孝心的乖女儿，武后纵有再多顾虑也只得放下。反正太平就在身边，自己平时多花些时间帮太平调教便是，毕竟在宫中，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上官婉儿听旨，今日封你为公主伴读，即日搬入公主侧殿，专心辅助公主课业”

    “谢天后圣恩，谢殿下垂爱，妾必将尽力”

    “好耶，太平最爱阿娘了”听到武后的旨意，太平悬着的心放下了，这个送上门的机会，算是抓住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公主妃领回家去省的被人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