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语离闻言转身,雨水沿着着伞面倾落,她抬眸看向赵天寻,所有的疑惑尘埃落定。
任雪案的确不简单,任雪的死绝对也不止有齐林,现在她的内心也在下着矛盾的雨。
赵天寻握着伞柄,凉风卷动她淡蓝色的衣袖,稀碎的雨滴就这样落在她右侧的肩膀上。
她并没有在意,而是将伞更偏向张语离:“你都知道了吧。”
这场雨中对话之前,她淋着雨试图浇灭那颗燥热不堪的心脏,赵天寻之前叫她冷静,张语离现在听出她语气里的肯定,然后轻轻拍走她肩头上的水珠。
“齐林跟的那个大哥背景查了嘛,既然齐林暂时动不了,就从那个大哥入手。”
赵天寻回应道:“周顺啊,就一地痞流氓,回头给你资料。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受害人家属也需要保护。”
张语离接过伞,揽着赵天寻返回局里取车:“说的对,任雪还有个可怜的弟弟。”
张语离和赵天寻坐在车里,遥望区在林市城建的规划范围内,过几年这些旧楼就会拆除,任雪家就在其中。
电线攀附在楼房之间,紧紧缠绕在可能依附的地方,雨水汇聚在坑坑洼洼的地面。
过道充斥着浓厚的霉味和饭菜香,加上刚刚下雨,潮气便滞留于此。
走到楼上,防盗窗仍飘洒进雨水,破碎的天花板扒满黑褐色的蛛网,陈年锈迹攀爬在铁门上,阳光照不进来的楼中楼,色彩已经沉沦。
每扇门后基本都是稀碎的人声,大人们叫骂声、小孩喊叫声、老人咳嗽声,全部拥堵在一层楼里,早就分隔出不同的温度。
当她们走到208门前时,漆绿色的门静悄悄地像是未打开的盒盖子。张语离轻轻叩响门板,心脏被再次提起。
“是谁?”
任樊深在门后声音沉沉,张语离捏紧手指,没打开门就已经知晓等下要发生什么。
他打开门看见她们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外,任樊深便伸出手拦在门口激动地说:“你们走,我姐说警察最没用了。”
任樊深还把希望寄存于她们身上,但听到警察准备要草草结案的时候,他也彻底心死。
“对不起。”张语离率先弯腰致歉。
黑夜如浓墨一遍又一遍,张语离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缺了口不停地往里面灌进寒风。
赵天寻收住情绪,近乎淡定地说:“当时你姐姐第一时间报警,也许事情就不会那么严重。”
张语离却见少年眼里比黑夜还寒冷的目光:“报警?有用吗,能把齐林他们抓进牢里吗?报警了我和我姐还能活下来吗?若坏人真的被你们抓走了,那为什么每天都在上演不公平的事,为什么我姐死的时候你们抓不到真凶?”
张语离心中的血瞬间凝固,赵天寻何尝不是?以前考上警察的时候,朋友们多以她们为荣,而现在却重重打在她们脸上。
眼看任樊深拿着扫把要把她们赶走,赵天寻顺势拉着张语离:“走吧,下次再来。”
任雪的死成了她挥之不去的阴霾,可以说是张语离内心最大的遗憾,回到警局后她低头看着引以为傲的勋章,有抬头看向满墙的荣誉证书。
她想起在警校时无尽的热血,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出任务时的勇猛,也想起郑局对她说的话。
张语离从未如此压抑,她跑到外面,雨水渐渐减小,而她的眼前浮现任雪生命定格的时间:2019年9月13日22时56分。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半个月之久,如果任雪还活着的话,她应该靠着自己的努力远离可怕的过往,在大学感受校园的时光,可惜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第二天张语离去找任樊深,到达楼下,楼道间昏黄的声控灯微微亮起,光线照向楼下为数不多的阴暗处,她看到任樊深在深巷被四五个小青年拳打脚踢,张语离赶走打任樊深的人:“喂,你们在干什么?”
小喽啰头也不回地跑得飞快,只因张语离掏出警官证。
“你还来干什么,看我笑话的吗?”任樊深坐在角落里,手背摸干嘴角的血。
“周顺派来的人吧。”张语离朝他们逃跑的方向踢掉一块石头。
“关你什么事?”任樊深扶墙从地上爬起,原地活动筋骨后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朝着八中方向走去。
任樊深所在的初中离八中就隔着一个公交车站的距离,步行五六分钟就能到。
张语离跟在任樊深身后,直到来到八中对面,任樊深隔着斑马线并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树下悄悄望向八中大门。
正是学生晚自习放学时间,不久一个女孩骑着山地车从学校出来。
夜晚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车辆快速穿过,灯光从榕树叶一层层过滤洒在她白色的书包上,明暗交织,女孩的马尾辫搭在肩头,青蓝色外套黑色裤子,身体微微向左侧倾斜,一只脚搭在石阶上,像是在等人。
校门走出的高三生如平常一样诉说课程的疲惫考试的变态,路旁的榕树叶随风飘落,一片两片,女孩伸手握住一片脱离树冠的叶子,表情淡漠,低头看了好久。
不知是天气的缘故,张语离感觉到她身上同样流淌着孤独的气质。
张语离手扶在榕树树干上,侧头仔细观察任樊深的变化。
即便灰头土脸满身伤痕都要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比他自己还重要?跟任雪有关吗?就因为这个普通的女孩吗?
不等张语离细想,任樊深开口道:“姐姐说,李念是个好姑娘。”
绿灯闪烁的40秒时间,女生还在等,任樊深没有过去。
“不想认识一下吗?”张语离觉察到任樊深的情绪变动,内心的克制以及卑微。
张语离的话,透过无尽的车流声传到任樊深耳朵。
任樊深没有说话,眼睛还是静静地望向女孩的方向,张语离手指摩挲树的纹理,好似在这一刻起,从树干的粗糙程度判断出静默背后的含义。
张芯和施想从校门骑车出来,张芯摇响车铃,李念很快将笑容换上,立即加入回家的队伍。
淡淡晚风揉进桂花香,三人骑车向前行驶没有停歇,张语离很快把视线聚焦在任樊深脖子上。
断断续续的伤疤淤青正在泛红,现在不疼吗?刚刚那些人可是差点把他往死里打。
“我想我姐了。”
比起身体上的痛,这句话便令两人同时沉默,张语离又再次听到心脏剧烈的拧住,好似要将苦楚全部挤出却又瘫软无力。
张语离放下手,咽喉如含着下坠秤砣似的压在她的血肉之上:“对不起。”
“我知道你们尽力了。”任樊深转身揉了揉擦伤的胳膊,疼痛转瞬成空,“如果我能及时发现带着姐姐去报警,她就不会出事。”
15岁的任樊深是一个别人给予他帮助和保护的时候,能很快放下防备的弟弟,也是努力学会抗下所有责任的男孩。
张语离在内心感叹道:任雪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孩,她明明也是孩子却早早承担起弟弟的家长和姐姐身份,可惜姐弟的命运在9月13彻底改变。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张语离的“威逼恐吓”下,周顺就没有派人来揍任樊深了。
不过周顺的妹妹也在八中读书,之所以任樊深跟着李念,张语离心想也许周顺妹跟她一个班,也在高一4班,而且周怡还是他们班班长。
“周怡根本不会欺负李念的,你看看李念跟周怡比起来猛的跟虎一样,打得过也跑得过。”
张语离通过观察李念流畅有力的胳膊线条,以及腿部蹬出的速度,还有抽空翻看过她校运会的佳绩,得到的答案。
同一棵树下,夜晚的风还不算温柔,张语离见任樊深迟迟不肯走,终于说出最有可能的原因:“你小子不会喜欢人家吧?”
半秒未到,就听到任樊深迫不及待地狡辩:“关你屁事。”
任樊深弱弱的反驳加上一下就涨红的脸,一一印证了张语离刚刚的说辞,毕竟任雪死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上心。
除了姐姐生前给的好评价能让任樊深意向去保护她,但在对一个素未接触陌生人来说,坚持一年之久的,多少有特殊的感情在里面才会这样做。
张语离轻笑一声,没再继续看他,也开始留意这个姐弟俩都在意的女生李念。
一段时间跟下来,周怡看起来比她哥周顺更没危险性,可能功夫用在学习上的原因,唯一不变的是兄妹俩身边还是有小团体的。
周顺这样的刺头毕业之后早早,对任樊深也构成不了威胁,反倒是齐林短短半年时间里从开始到小弟摇身一变成了大哥。
齐林暂时动不了,张语离抽空把他身边的人际关系都调查了遍,在赵天寻的帮助下,她压力便没那么大。
咚咚咚——
任樊深一如既往地打开门,却见张语离急匆匆地进门坐在沙发上。
“小子,这段时间我就不能保护你了,我有事出差。”
“不用你保护。”任樊深动作一顿,似是预料到她本就停留不久的,他坐在书桌前撇着嘴,扯了扯身边书包肩带,最后淡淡地说了句,“注意安全,语离姐。”
张语离嗯了一句,将手中的吃的喝的一起放在桌子上,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背后就离开了。
任樊深并非不在意这位警察姐姐的存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好像没那么难过了,因为他学会一个道理:人要向前走才不会太伤心。
因为姐姐的事,任樊深休学了一段时间,后来重回学校任樊深度过了剩下很平静的初三生活,他本来成绩就不差,很快填补掉缺席的空白。
一年后,任樊深成功考到了八中,但齐林跟鬼似的缠着他不放,跟着他到一个班。他偶尔还是被齐林在暗地里欺负,可比起这些,他的心早就随姐姐的离世而变得麻木。
校方也不想事情闹大,毕竟他的姐姐就在学校附近出了事,最后只是警告了欺负任樊深的几人。
任樊深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几乎要跳起:“老师,为什么我姐受欺负的时候,你们不去救她,为什么啊?”
班主任按着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坐好:“你姐不说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要是报警应该就没事了。”
由于任雪在八中受到的伤害都在校外,老师说校外他们也管不了,都是学生们的事情,只有受害者不报警学校也没办法出手。
任雪死后的一年时间里,警方在停车场内外的绿化带以及其他可能藏匿的地方反反复复地搜查过了,可就是找不到任雪的头颅。
加上面对没有嫌疑人的监控视频,林市警方束手无策。上头也劝说早点结案,别耽误其他案子,任雪没什么背景的人查到真相又能怎么样?
张语离心中憋着口气,当初郑局叫她进入学校调查the moon的交易案,现在又碰上任雪的案子,怎么来到这个学校就如此不顺?
The moon的线还得继续跟,张语离的线人给出的线报:齐林有鬼。
这一跟就是四年。
啪嗒啪嗒——
赵天寻抬眼从回忆里缓过来,风掺杂在树枝里刮蹭窗子。
她摊开掌心,嘴巴靠近手将暖气呼出,而后又搓搓手,倒了杯热水驱散身上的寒气,眼睛不偏不倚落在今天的审稿上。
经过多日的搜查,在齐林家的地下室找到电脑,里面登入游戏记录还没来得及删除。
赵天寻来到白板前,这里有她和张语离四年来所有的推理和判断痕迹。
她取下张语离给的四年前的线报内容,眼里忽然有了光:“全都对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