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皇宫里的哭声凄厉,殿内的皇帝身边没有一个妃子美姬,但他身上却是洗也洗不脱的酒气。他在醉酒中被吵醒,眯起眼睛看着殿门外面的人,平日里这两个穿着华美的妃子们皆狼狈不堪地哭喊着。
那朵早上晨起时才被他因兴起而从枝头摘下,插进丽嫔发髻间的花儿已经掉落在地上,她年轻又艳丽的小脸上尽是泪水,额上磕出鲜血,沾上了污泥。
好一个令人怜惜的美人啊。
皇帝百无聊赖地想着,但他却觉得花儿沾了泥,又如此不识好歹,真是烦人。
鹂贵人清脆的嗓子哭的凄厉,让他觉得更加不耐。
“怎么还没人将她们拉下去?”皇帝侧头问旁边的赵公公。
赵公公一直垂着的头微微抬起,笑着说:“殿下,奴才这就叫人去将两位娘娘请回去。”
穿着龙袍的人身上除了酒气,还隐隐透出一点丹药火烟味。赵公公谄笑着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暗色,自己今日不过是离开一会,怎么陛下又被哄着服了那些劳什子神丹妙药。
皇帝浑浊的眼睛顿了顿,抬手让他先不动:“等等。”
他起身,脚步虚浮地扶着花瓶桌椅,穿过殿里飘着的绸缎飘带,走到两个妃嫔前面。
“殿下……”丽嫔泪光簌簌,如同一朵柔弱的菟丝子,伸手想扯他的袍角。
明黄色的袍子被底下的靴子掀开,鞋面上怒目的龙纹狠狠瞪了她一眼,紧接着,她便捂着肚子翻滚开来。
伴随着扬起的飞尘,还有旁边鹂贵人的痛呼声。
皇帝冷眼看去,是赵公公眼疾手快地抽出旁边侍卫腰间佩剑抵在她的脖颈出,划开的口子流出一根像红线一般的鲜血。
柔弱的女子面目狰狞,高抬的手持着一根被磨尖的钗子,如今就这么僵持在空中。
“贱人,你这是想要弑君?”皇帝垂眸看着她,抬脚将她的脸推开:“滚开。”
鹂贵人声音早已哭喊得嘶哑难听,似是要将喉间的血呕出来,大笑道:“为君不仁,为夫不义。真龙天子?我呸!”
“我父兄是被人诬陷的!有什么证据?昏君!”
她说得刚毅,旁边的丽嫔就没这么大的胆量了,那双妩媚的眼睛红肿着,听到此话,不住地哆嗦。
皇帝就显得冷静多了,他终于蹲下身来,却不是与她们平视着说话,而是弯腰捡起那支落在地上的珠钗。
他听着鹂贵人的咒骂,忽然笑了一声,没有对她后面的话解释半句,只是慢慢说了一句:“错了,朕的妻子只有阿静一个,你又怎么配称朕是你的夫?”
这句话瞬间将她置入冰窖,她半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吐出来的只有一声尖叫。
凄厉绝望。
皇帝忽然露出对早亡卢皇后的深情让不远处的两个女子同时停了脚步,神色各异。
“鹂贵人,你父兄皆是在城南一事中贪污众多,苛刻劳工的吃食,导致光是工程修建期间就死了不知多少人。”李婉的声音传来。
两个狼狈的妃嫔都在李婉的示意下被侍卫压住,似乎鹂贵人没有听见李婉的话,只一味地喊着骂着,倒显得旁边一脸灰败的丽嫔更加楚楚可怜了。
李婉和王贵妃两人皆是看了她们被拖走的狼狈模样一眼,随即回头微笑。
目光碰到一处,她们面上那虚伪又熟练的笑容连僵都没有僵一下。
“华宁,你让人去查一下这钗子是谁送进宫来的。”皇帝将手里的钗子给旁边的赵公公,目光含着几分复杂落在华宁身上。
王贵妃上前,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又让旁边的侍女送了冰镇过的乳酪来。
俨然一副贤妻的做派。
但皇帝却一直盯着已经长到二十三的长女,面色怀念:“华宁真是与你母后越来越像了……”
说到后面,竟然还低落得哽咽了一下。
“……”李婉没有搭理他,只是打量着赵公公递来的珠钗。
为了防止像今日这般伤人,宫里的钗子基本都是钝的,怎么会出现这么尖锐的。
但她的父皇又出声打断她的思考,全然不顾旁边的王贵妃面色难看,试图想要获得她的附和:“你说是吧?她与阿静这么大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王贵妃漂亮的脸上挤出一点笑,点头说是。
待他们进了殿中坐下,那碗冰乳酪终于被王贵妃端出来,笑眼盈盈地用勺子盛了一点送到皇帝的嘴边。
但李婉看着这碗乳酪,终于和她的父皇一起想起了那些往事……
父皇和母后是什么时候开始吵架来着?
“陛下!您为何一直在这乳酪上面如此纠结?北方的战事同南方的天灾都等着您去处理啊!”母后坐在椅子上,声音无奈。
年幼的她坐在旁边吃点心,好奇地看着父皇的动静。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瞧见父皇了。
“这碗乳酪是贵妃亲手做的,她念着你爱食甜食,便让人送来。皇后,你为何整日都在讨论前朝政事,只是一碗乳酪……朕也希望你能如同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一般在后宫做个羹汤呢?”他激动极了,仿佛在看着一个冥顽不灵的悍妇。
“这是她做的?”母后忽然顿住,她伸手将小公主面前的乳酪挪开,深吸一口气,冷静地看着面前的丈夫。
“若是陛下你想要的只是一个洗手作羹汤的妻子……您找个厨娘不就好了?”
“……”
那天李婉看着父皇气急败坏,又看着冷静却藏着忧伤的母后。
最后是下学的皇兄悄悄带她出去,从厨房里端了一碟红豆糕吃。
他们总是因为这乳酪翻来覆去地吵,如今父皇怎么摆出如此深情的模样?
李婉看着他端着那冰乳酪骤然潸然泪下的模样,心里实在共情不起来。
旁边的王贵妃素来擅长演戏,这时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面色实在难看,让李婉突然有些想笑,但又碍于如今深陷亡妻之痛的父皇不敢直接笑出声。
她差点忘记了,贵妃娘娘似乎只知晓自己前面刷的手段,不知后面的事。
“你母后当时虚弱成那样,还学着为朕做了一碗乳酪……”
王贵妃彻底装不下去了。
但李婉今天没有顺着皇帝的话说,直接聊起今日几个官员已经行了刑,围观的百姓皆呼陛下圣明。
她这副模样直直地将皇帝的伤感逼了回去。
既然聊起政事,皇帝挥了挥手,让贵妃退下。
被那双怨毒的眸子注视着,李婉依旧笑的自然。她追着父皇对母后半真半假的思念又有何用?真戳这位娘娘肺管子的不还是权利和地位吗?
她最介意的便是自己没当上皇后和被人与卢皇后镇作比较。
母后虽生前做不成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却是世人心里无可替代的贤后。
等王贵妃与她的侍女一同退出宫殿以后,李婉才慢慢与他谈论起近来她在众官员身旁看见的情况。
皇帝已经醒酒了,但因着一些奇怪的原因,似乎一直恍惚着。
李婉闻见他身上藏在酒气后面的那抹丹药味,眼里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嫌恶。
“看来朝堂上下空缺众多,明日早朝上……”皇帝沉思一会,忽然捂着脑袋道疼。
赵公公连忙让人去唤御医后,上前一步帮他揉着额前穴位。
李婉从旁边桌案上熟练地找到一根安神香,点燃。
她又从身后跟着的婢女那拿了一个香囊过来,放到皇帝鼻尖。
“这香料里放了些安神的草药花料,似乎是佩着太医院的安神香一起用,对您的头疾有帮助。”李婉声音温柔,全然一副膝下孝女的模样。
恍惚间,她又与她母后的笑容重叠在一起。
但华宁的眼里没有卢静这个年纪的哀怨,全然是一副轻狂的少年模样,做事也要狠厉得多。
分明都是二十三岁,怎么区别如此大?
终于,皇帝脑袋不痛了,他找到了华宁身上来源于他的一部分。
那股子附属于他的狠劲。
他满意地看着这个将自己和卢静血脉融合在一起的女儿。
“你今日回去想一下有谁堪担重任,补上这些空位吧。”他放心地将此事交给她后便疲惫地让她离开了。
李婉比计划的还要顺利,她拜别了已经闭上眼睛的父皇便不带一点犹豫地离开了。
待走出了宫殿,她才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鼻尖少了那闷得喘不上气的酒臭和药味。
她回头看了一眼快要同烂泥一般瘫在龙椅上的皇帝,眼神讥讽地嗤笑一声。
还好让人今早给丽嫔殿里送了母后少女时喜欢的花儿,又将殿里的熏香和酒都换成与卢静有关的物件。
估计那被惊扰的梦里就是卢皇后的身影吧?
卢静是一个干政的皇后,却又是他既忌惮却又最信任的人。
李婉知晓自己简直就是皇帝心里最为放心稳妥的存在。一个声名狼藉却又拥有卢静血脉的聪明公主。
“华宁殿下,您可是有人选了?”赵公公送她走了一段路,在四下无人之处面色不改地问。
“当然,公公不必担心。有一个完全符合父皇要求,让他老人家不用顾虑那么多的人选。”她笑着,任他去汇报。
“那奴才便不送了。对了,她让奴才祝殿下一切安好。”
卢嬷嬷似乎知晓她的主意,虽没出皇宫,却让赵公公过来道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