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哪家?”素尘骑着马,听到哭喊声,停下来转头问。
后面的王曈也停了下来,闭上眼睛辨听着方向。
这里住的皆是达官显贵,本就没有几户人家,向来是安静祥和的,若是街上传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要么是敲锣打鼓的大喜事,要么就是……
天色有些暗,但那一处火光冲天,吵闹非常。她们面色凝重,耳边不断传来孩童妇孺的哭喊声,又听见许多嘶哑激动的叫好。
混杂又喧闹。
“看着方向,应当是工部的郑尚书府邸。”王曈眼里闪烁着那出忽明忽暗的暖光,轻易便掩盖住她的情绪。
“啊?”素尘皱眉:“不是还没审完吗?”
郑尚书是郑府旁支送到主家这边长大的,自小便聪慧过人。科举入仕以后,借着家族和长辈及兄弟姐妹们的东风,一路走到如今工部尚书的高位。
陛下赐了府邸,自然而然地搬出了郑府。
王曈看着她思索的模样,笑了笑:“若是好奇,要不去瞧瞧?”
那边聚众的百姓怕是不少,素尘摇头,夹紧马肚,继续向前:“凑什么热闹?时候不早了,回去吃饭吧。”
高坐在马上的她心里却留在了那郑尚书府里。
李婉这些天与崔明安周旋,心力不足,便让王曈与素尘助她去处理其他事。
这关于牵制郑府的事便是她去看的,按她昨晚同李婉商讨的情况来看,郑府的处境以及她们的计划,今日绝对不会突然被皇帝定罪。
“素……”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文竹马上住了口。
本下意识回头的素尘马上反应过来,只是停下了马,疑惑地看过去:“嗯?好久不见,崔大人。”
崔明安骑着马跟在文竹后面,他目光深沉,就这么漠然地观察着她。听了她的话以后,也只是微微点点头。
但素尘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目光下,被他单独琢磨思考。
虽然被这种目光注视着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无所遁形,被他直直地看穿了,但她依旧相信自己没有露出破绽,勉强维持着疏离合适的态度。
“嗯,好久不见。”崔明安从她身高略过,面上忽然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就那一瞬,素尘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不待她多反应,崔明安已经带着崔府手下离去了,只剩素尘和王曈二人停在这里。
王曈本没发觉不对,直到看见素尘迟迟没有动作,才问:“怎么了?刚刚他过去的时候悄悄对你使了什么阴招?”
不怪她如此揣测,实在是她不信鹤珍公子在外的清名,更是对崔明安这种世家出身又在朝堂上玩弄风云的人没甚好印象。
素尘摇头,没有说出心中疑虑,只将刚才的话题重新扯了回来,确定地说:“郑尚书恐怕是被弃了。”
她们二人对视一眼,忽然一同挥起马鞭,往住处奔去。
果然在府外看见了公主身旁的侍女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口处等她们,一见她们便将她们迎了进去。
站在隔壁崔府门口的主仆几人瞧着她们,崔明安眼底的几分怀疑渐渐退去,剩下的是复杂的思虑和那点不知从何说起的放松。
好像是一直提着的心从这一刻终于踏实了下来。
“进去吧。”不顾身后迷茫的文竹,他直接转身进了府。
刚才擦肩而过时嗅见的气味已经消散了,但他依旧觉得鼻尖痒痒的,不自觉的皱了皱,试图彻底驱散掉这奇异的感觉。
那就是素尘。
他就说李婉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总会在一些细微之处与她暗中做事时习惯不同,总透露出一点熟悉的感觉。
原来是素尘。
他手不自觉地捏了捏腰间香囊,过了这么些时日,玉佩早已换新的,但它依旧挂在这里。无论旁边怎么变化,都能与其它配饰相得益彰,足见做它的人心思细腻。
里头香料的气味已经散了八九分,只剩下一点称不上香气的气味。
既然如此,各取所需也不是不行,便再让李婉一步。
*
“殿下。”素尘看着坐在贵妃椅上撑头闭目养神的李婉,与王瞳一起抬步过去。
李婉听到她们的声音,那双漂亮的眸子睁开,没有一丝被吵醒的疲倦:“郑家比我们想的要果断,工部尚书直接被弃了出来。”
意料之中的话。
王瞳和素尘对视一眼,皆不甚惊讶。
李婉让她们在旁边坐下,素来悠闲自在的面上露出掩盖不住的疲惫,只有那双眼睛里闪着野心勃勃的光。
“看来素尘提前猜到了,你们刚刚回来崔明安可有说些什么?”李婉为她们倒了杯茶水,热气腾腾,放在桌上,一阵阵白雾飘在她们中间,一点不掩饰自己在她们身旁安插了眼线这件事。
素尘不觉得冒犯,她笑着端起茶杯,看这那变幻的白雾,开口让自己的声音穿过这层无形的白墙:“崔大人只是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至于猜嘛……殿下应该不会没有听见那边的动静。”
“但是殿下,无论我们原先计划如何,郑府失去了工部尚书的族人,已经是他们能在陛下手里丢掉能最大的东西了。”她垂眸提醒。
李婉笑了笑,没有回答这句话。
外面的纷闹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等今夜明夜或者再多些日子,天一亮,那些害虫依旧还在那里啃食着天下的血肉。
她终究不是真龙天子,也不是可以掌握他们生杀大权的人。
但她们坐在这里,不觉得苦涩。
这些天李婉受何方牵制,朝堂上的他们又何尝不是?本来崔明安一人应付她也算是棋逢对手,但她身边还有素尘王曈她们,各位暗处的侍卫们也一点没有闲下来。
崔明安带着一众世家官官来糊弄她,又要抽出心思来与郑五爷商讨,更让他心力交瘁的是崔府内部的意见也不甚相同。
且不说原本就对世家的提防,就父皇压着王府的事不提,自然便要舍弃一下郑府和其他手脚不干净的贪官了。
周旋间,竟也算让朝堂上下大换血了一番。
李婉说不上畅快,也算不上失望。
事情到了这般,已经是她暴露了素尘身份换来的。这些天素尘处理太多事情了,她也小瞧了崔明安的狡猾,应当是引起了他的怀疑。
不过,崔明安似乎别有所图,竟然没有借此发难。李婉思及此,深深地看了素尘一眼,里面的复杂让她没有多说。
若是如此,那她打算的事,怕是更有把握了。
“殿下?”素尘被她看的发毛,但还是继续同她说道:“殿下一定要尽快安排好补上去的官员,若是朝堂空缺,恐怕陛下安插的人手又会重蹈覆辙。”
不是她不想相信这位正值壮年的皇帝,实在是不得不承认,我朝如今外族觊觎,天灾频繁,本就艰难的处境,一道道大兴土木的圣旨让百姓更是喘不上气。实在是昏庸无道!
李婉似是没听进去,只是过了好久,才恍然地答了一句:“嗯。”
她转了话题,忽然问了素尘关于崔府大婚的事。
素尘莫名:“按日子来算,应当是快了吧,就在这个月了……虽然我后面没再听说,但我离开时把所有事项皆交代清楚了,耽误不得太多。”
听了她的话,李婉盘算了一下时间,忽然带着几分兴味说道:“我让绣娘这两天来一趟,给你做身参加婚宴吃酒席的衣裳,应当赶得上他发请柬。”
“衣裳您不是给我做了好几身吗?若是去参加酒席,也是足够了。”
“不不不……”李婉摆了摆食指,顺便欣赏着新染的甲色:“是女子的罗裙,到时候用的上。”
狭长的眼睛慢慢眯起来,她臂上的宽袖薄纱扫过石桌上刻着的棋盘纹路。
层层叠叠,泛着华美的光彩。只随着主人抬手,桌上的纹路又显现出来,未放一物的桌面上,四方格子间只有素尘放在桌面上的手无意间碰着横纵交错处。
两人随意地左右瞧着,沉默一会便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从江南见闻到皇宫趣事,那些华贵的,市井的,皆在她们的话里流过,包括那些关于朝中官员调动的事。
只是没有点破,但素尘知道自己怕是马上就要做一只出头鸟了。
一只被同僚针对,被世人质疑的出头鸟。
她看着落在院子那几颗树上的鸟儿,眼睛眨啊眨,忽然想起一件事。
“殿下,你可知这鸟的品种?”她笑。
李婉没有瞧见她说的鸟,直接起身走到那颗树下抬头看,终于看到那树上有个小小的窝。上面露出一颗灰扑扑的脑袋,似是被惊到,又缩了回去。
她回头看还坐在那处品茶的素尘,挑眉:“应当是雀儿,我在画中见过,不少乡间出身的画师都喜爱它。”
“崔府和皇宫里……”
李婉明白了她的意思,舒了口气,苦笑:“吵闹又不干净,应当崔府也和宫里一样,让人将那些巢儿都摘了,不让它们飞进来。”
毛色鲜亮,歌声悦耳的鸟儿在府里数不胜数,但它们都在金笼子里,上边用晶莹剔透的宝石衬它们美丽的模样。而那些讨人嫌的杂鸟,出了头便是被驱赶击杀的。
“放心,有本宫在,自然不会让你……”李婉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衣裳单薄,她掌心的温度慢慢传到她身上,试图宽慰她。
但素尘笑着领了情,话却是:“不,我很高兴能当只杂毛鸟。”
声音不好听又如何?被同僚针对又如何?
至少她能开口。至少他们如何不虞,也还要唤她一声“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