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场风波,皇帝担心又生是非,索性宣布提前结束,众多船只渐渐靠岸。
孟妩由内侍划船送到岸上,刚一下船,就被王怜之和朱氏三姐妹围住。
“阿妩,你当时怎么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了。”王怜之将那枚金刚石指环交还给孟妩,方才入水前,孟妩临时将指环塞给她。
“孟姐姐,你也太厉害了!游得好快,一眨眼就到岸边了。”朱琉璃兴奋不已。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孟妩极有耐心,一一应答,经过的贵女都向孟妩看了几眼,眼神中有钦佩,有好奇,有惊讶。
朱氏三姐妹的傅母前来催她们上车,王怜之陪孟妩在原地等孟钊和徐烟茹。
“阿妩,方才你与我们会面时来得迟,我们互赠了长命缕,后来你来了,朱氏三姐妹忘记准备你的,我就没有拿出来,现在正好给你。”
王怜之取出一根五色丝线编成的手环,替她戴上。
端午节有互赠长命缕的习俗,但孟妩忘了准备,歉然道:“可是我没准备你的,这可怎么办?”
“无妨,”王怜之笑道,“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图个吉利。”
说话间,孟钊和徐烟茹上了岸,王怜之的保母也来请她上车,两人道别。
孟钊神色莫测,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徐烟茹也仿佛有心事。
孟妩默默跟着徐烟茹上车,春娘取来毛巾,替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马车启程,车厢轻晃,徐烟茹看了她一会儿,方道:“刚才淑妃娘娘召见我,又赏了些东西。”
孟妩点了点头,今日的游湖是冯淑妃的提议,倘若真闹出人命,郑皇后那边就有了话柄。
良久,徐烟茹再度开口,“你为何这般冲动?阿娘不是反对你救人性命,但你不必自己跳下水,只要喊一声,自会有人前去搭救。”
孟妩微微讶然,道:“可是,当时众人离岸上那么远,他们的水性也未必有我好,只怕来不及……”
徐烟茹打断她,“你怎知他们的水性不及你?你如此冲动,幸而这回没出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孟妩顿觉委屈,她知道阿娘是为她着想,但这种明哲保身的想法,她实在不敢苟同,于是闭口不言。
徐烟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抽泣着,不时用手帕擦拭眼泪。
春娘暗暗用手肘捅孟妩,示意她服软,孟妩却没反应。
下车后,孟妩朝孟钊和徐烟茹行礼,告辞回房。
“三娘子,你何必呢?夫人也是担心你。”春娘跟在她身后,苦口婆心,“人不都救上来了嘛,你就跟夫人服个软又如何?”
孟妩趴在床上,叹道:“阿娘的话也太没有人情味了,那可是一条人命!”
春娘扯着她的胳膊,想把她从床上扯起来,“三娘子,我说过几回了,即便无人,也不能这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以往孟妩都会被她拉起来,坐好,但今天孟妩不知哪来的怨气,不肯起来,反问道:“春娘,你不觉得,这样活着很累么?每天强迫自己遵守一些毫无意义的规矩,甚至救人性命,也要瞻前顾后,考虑一些利益关系,阿娘不说,我也明白,她不只是担心我,更害怕我因此得罪人,郑皇后会不满我间接帮了冯淑妃。”
春娘一愣,忽然笑起来,“我总担心娘子是榆木脑袋,不想娘子竟有这番见解。”
孟妩盯着她,“春娘,那你以为呢?我说的对不对?”
春娘沉思片刻,低低叹了口气,“娘子,先说第一条,我们女子终究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你说厌烦了这些繁文缛节,这倒不是问题,不少郎君也不喜那些一板一眼的女子,你若存了几分真性情,说不定真能吸引眼光独特的郎君,噢,我看那魏郎君就不拘小节……”
“春娘,”孟妩摇着春娘的手,“说这个做什么?”
春娘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好好,不说这个了。再说第二条,你能看出背后的利益关系,我很欣慰。不过,皇后娘娘也不是那种小题大做的人,夫人过于谨慎了,但冯淑妃又确实当着贵妇们的面赏赐了夫人,还夸了娘子……”
“那怎么办?”孟妩睁大眼睛,没想到冯淑妃心机如此之深,不忘随时施展手腕,郑皇后误会了怎么办?
春娘安慰道:“莫怕,这点伎俩,怎么可能让皇后当真?何况还有孟公呢,他虽从不牵扯妇人之事,但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孟妩的心稍安,转瞬又垂头丧气,“我不想当贵女了,还是林州好,不过,住在舅父家也不好,唉,我该怎么办?”
春娘悠闲道:“娘子还是日子过得太好,去当几天贫家女,就知道什么叫日子不好了。”
孟妩无力反驳,她盯着床帐上繁复的花纹,道:“春娘,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孟莹和她身边的高门贵女不喜欢我,其余贵女也忙着巴结她,怜之和朱氏三姐妹虽然愿意接受我,可她们不屑人情世故,我们的小圈子注定不能成为贵女的中心。”
孟妩痛苦地将手放在额头上,“我也讨厌这一套人情世故,可是,我必须向上爬,否则,孟莹会肆无忌惮地践踏阿娘,阿耶不可能永远为我遮风挡雨,将来,若孟莹嫁入宗室,甚至嫁入东宫,阿娘和我,岂不是永无翻身之日?”
王怜之等人在背后说了不少孟莹的闲话,孟妩从她们口中得知,原来孟莹属意太子,这让她忧心忡忡。
春娘道:“二娘子的确属意太子,孟公也曾问过太子的意见。”
孟妩被春娘的话惊到了,忙问:“太子如何答复?”
春娘摇头,“太子不肯,为了这事,二娘子曾在府里哭闹了一场。不过,郑皇后很喜欢二娘子。”
被太子拒绝,以孟莹的自傲,绝对难以接受,孟妩居然有些同情她了。
“不过,凡事都是会变的。”春娘神色严肃地望着她,“二娘子与太子青梅竹马,从小吵闹惯了,一时闹别扭,也说不定。太子看起来天真,但他的心思,一向深不可测,倘若日后他回转了心意,二娘子依然有可能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这四个字沉重地压在孟妩心上,如果她与孟莹关系友好,她一定会祝福孟莹的,然而,如今对她而言,这四个字无疑是她们母女的催命符。
“二娘子自小看惯了孟公和陆夫人伉俪情深的样子,孟公也未曾纳妾,因此,她才会对徐夫人如此反感。”春娘轻叹,“娘子,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必须胜过孟莹。”
孟妩道:“我知道,说实话,只要她愿意,我还是希望能和她做姐妹。”
“娘子,世事岂能处处顺遂人意?”春娘笑了,不知是不是在笑她的天真,“下一步如何走,娘子可想清楚了?”
孟妩道:“眼下除了怜之和朱氏三姐妹,我也找不到其他人了,我想说服她们,拉拢更多贵女,站在我们这边。”
春娘盯着窗纱上的竹影道:“娘子,若是以前,我会赞成你,但现在,你有更好的选择。”
“什么选择?”
春娘看向她,“你今日救上来的户部尚书之女,姜令柔。”
孟妩迅速否决,“不,不行,我才和怜之相交,若要搭上姜令柔,加入她的圈子,须得放弃怜之,我做不到。”
春娘劝道:“可是,娘子也说了,王五娘子她们无心与贵女们相争,娘子想出头,要熬到何时呢?”
孟妩态度坚决,“春娘,无须再说,我不会背弃怜之的。”
她抚摸着手腕上王怜之送给她的长命缕,百感交集。
春娘一叹,终究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孟妩与朱氏三姐妹常常到王府聚会,谈论衣服首饰,胭脂水粉,以及长安城权贵们的秘闻。
这日,王怜之拉着众人到自家花园里打秋千,玩乐了一会儿,大家觉得口渴,于是躲在绿荫下的石桌旁纳凉。
“听说太子带孟莹去城郊骑马了。”王怜之说着听来的传闻。
朱琉璃饮了一口凉茶,道:“这有什么奇怪,他们总是分分合合的,说不定过几天又吵翻了。别说他们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朱玲珑道:“说真的,太子娶谁我都没意见,唯独孟莹,真不敢想象她当上太子妃会是什么样,只怕鼻孔看人都不够,以后就是脚趾看人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笑起来,因为知道孟妩和孟莹不和,所以她们在她面前并不避讳。
朱琳琅道:“受她白眼倒没什么,横竖也习惯了,我只担心,她有朝一日,大权在握,我们这些不屑于巴结她的,会被她报复。”
这话说中了每个人的心病,大家都沉默起来,孟妩神色平静,心底好不容易平息的焦虑再次复燃。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孟妩挑起车帘,看着市井的万千世相,心中感慨,转眼来到长安已经一个多月,她似乎什么地方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偶尔有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孟妩莞尔,放下车帘。
这条路纵然艰难,她也要一步一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