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妩望向湖岸,水面倒映出岸上绿茵茵的树木,一个挺拔的身影从阴影中走来,阳光照着他,正是魏洵,他背着一把雕弓和一只箭囊,正要上船。
“淑妃娘娘的提议甚好,又能看子洵射箭了。”
“是啊,上回看子洵射箭还是去年冬至。”
附近船上的贵女七嘴八舌,孟妩却一阵恍然,难怪刚才她看到贵公子们都随身带着弓箭,原来待会儿要射箭,可是在船上怎么射箭?
这时,几艘载着箭靶的无人船只从高大的龙舟后出现,那些贵公子跃跃欲试,拈弓搭箭,然而箭靶随船移动,许多箭矢落入水中。
贵女们见状,笑成一片,那几个贵公子也不好意思起来。
蓦地,一支气贯长虹的箭矢破空而来,直取靶心,众人望过去,魏洵立在小船上,张开的弓还未收回,众人的喝彩声让另一边的大臣、贵妇们侧目。
皇帝也和冯淑妃从船舱出来,站在甲板上,众人不便下拜,皆行注目礼。
比试正式开始,贵公子们脸色严肃,不似方才一派游戏之态,落入水中的箭矢陡然减少,魏洵从袖中取出一条黑色布带,遮住自己的双眼,众人哗然。
“子洵竟要盲射么?”
“可是箭靶随船漂动,岂不是更难射中?”
魏洵再次弯弓,箭无虚发,贵女们渐渐不看其他人,专盯着魏洵。
“魏子洵真是少年英雄,无怪贵女们都爱看他。”朱琳琅不冷不热道。
王怜之道:“因为无论是宗室贵女,还是高门贵女,魏郎君都是上等的夫婿人选。”
“那又如何?再怎么看也不会是她们的。”朱琉璃道,“我看,静阳公主早盯上他了。”
孟妩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怎么不见公主?”
朱玲珑扫了那几个宗室贵女一眼,静阳不在,她们难得和高门贵女坐在一艘船上,说说笑笑,她收回目光,道:“皇后和淑妃斗法,静阳公主来或不来,都势必得罪另一个,所以干脆躲到寺庙里,说端午要为宫中众人祈福,还分别派人给皇后、淑妃送了粽子。”
朱琉璃听到粽子,馋虫被勾出来,“我们什么时候吃粽子?”
今天每个人都带了粽子来,就放在食盒里。
朱玲珑用手指戳了戳朱琉璃的额头,“就知道吃!急什么?还早。”
王怜之接着方才的话题道:“可是,魏郎君甘心尚公主么?一旦做了驸马,这前途就等于断送了。”
欢呼声骤起,魏洵压过所有人,拔得头筹。
皇帝声音洪亮道:“好!来人,将朕的角弓拿来,赏给子洵!”
比试结束,众人打开食盒,分享粽子,一时粽叶的清香随风飘散在湖面上。
魏洵的小船不知何时已漂到她们不远处,周围的贵女纷纷向他的船上投掷自己的粽子,一声声“子洵”此起彼伏。
“孟姐姐,你尝尝我带来的,红豆馅儿的,可好吃了。”
隔着王怜之,朱琉璃将自己的粽子递给孟妩,不等孟妩去接,王怜之一把夺过,笑道:“我看看,该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朱琉璃笑骂:“你抢什么?快给我!”
王怜之左躲右闪,“就不给!”
二人嬉闹着,孟妩冷不防被撞了一下,她就坐在船边,身子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掉进水里。
“孟妹妹!”朱琳琅急忙伸出手,想去抓住她,奈何两人离得远,于事无补。
一双手忽然将孟妩扶稳,一个朗润的男声自头顶传来,“当心!”
孟妩借力重新坐好,一回头,撞上魏洵黝黑的眸子,她连忙低头,轻声道:“多谢郎君。”
心下却讪然,这已经是第几回了?
魏洵一笑,又叮嘱了一遍,“当心。”
他的船渐渐远去,水面只留下荡漾的波纹。
“阿妩,你没事吧?”王怜之一脸后怕。
朱琉璃也道:“孟姐姐,对不住,我们差点把你推下去。”
孟妩笑笑,“我没事。”
朱琳琅叹道:“多亏魏郎君出手。”又对王怜之二人道:“你们别再闹了,陛下就在甲板上呢。”
两人应是,乖乖坐好吃粽子。
气氛重归平和,不时有内侍从龙舟下来,划着小船,逐船送酒,说是陛下赐的艾酒。
孟妩饮了一口,一股清淡的艾草香弥留齿尖。
经过孟莹的船只时,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孟莹白了她一眼,回头继续和身旁的贵女说笑。
与孟莹同船的一个贵女盯着孟妩的手看了一会儿,随即附耳对孟莹说了些什么,孟莹再次望了过来,脸色瞬间沉下来。
孟妩看向自己的手,指环上的金刚石熠熠生辉,她迅速将手掩在袖子下,哀叹流年不利,这下孟莹又要记恨她了,只希望她不要闹到孟钊那里。
王怜之等人刻意压低声音,谈论孟莹。
“郡主和县主们也不喜欢她,都在和别的高门贵女谈笑。”
“她那几个心腹,既想讨好郡主,又怕得罪她,真真笑死人了。”
孟妩无心加入她们,百无聊赖地环视四周。
阿耶和阿娘与其他大臣、贵妇交谈,郎君们三五成群,划拳饮酒,有几个文雅些的则跑来贵女这边,和相熟的贵女行酒令、作诗。
魏洵在龙舟上,与孟焘一起扈从皇帝身侧,皇帝正指着远处的一座塔,和他说着什么,他认真聆听。
她收回视线,盯着金刚石指环发呆,这时,一阵微不可闻的争吵声传来。
她抬起头,周围的人都没有察觉,谈笑声充斥耳畔,她细细辨别,终于在纷杂的声音里捕捉到微弱的争吵声,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岸上,两个贵女相对而立,情绪激动,她们离这里有些远,因而无人注意到这场争执。
孟妩好奇地看着她们,两人一开始还算得上克制,然而局势渐渐失控,黄衣贵女扬手欲掌掴红衣贵女,红衣贵女后退一步,不料脚下趔趄,滑入水中。
红衣贵女不会游泳,在水中挣扎,水花四溅,黄衣贵女被吓坏了,手足无措。
无人留意到这场变故,孟妩当机立断,取下金刚石指环,塞给身旁的王怜之,随后跃入水中。
“阿妩!”王怜之高声叫道。
孟妩水性不错,她潜入水面下,如同一尾灵活的鱼,朝岸边游去。
不多时,她在水下看到已下沉的红衣贵女,伸手抓住她,奋力向上游。
水面破开,孟妩揽着红衣贵女,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带她上岸。
黄衣贵女也反应过来,连忙过来,帮着把红衣贵女拉上去。
“咳咳……”红衣贵女咳出一口水,大口呼吸着。
黄衣贵女见她没事,松了口气,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这边的风波也终于引起众人的注意,所有人都望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内侍迅速划船过来,对她们道:“各位娘子,陛下召见,快上船吧。”
三人登上小船,内侍摇橹朝龙舟的方向而去,经过王怜之等人时,孟妩看到她们关切的目光,她向她们轻轻一笑。
三人沿着舷梯,登上龙舟,一个内侍引她们先去更衣,然后将她们带到皇帝面前。
孟妩跪在甲板上,孟焘就站在她的斜对面。
“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透着威严,却听不出喜怒。
红衣贵女率先开口,带着哭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她叫姜令柔,是户部尚书之女,与大理寺卿第六子莫昶有婚约,未料翰林学士之女张淑怡横插一脚,对莫昶百般勾引,她实在气不过,便找张淑怡理论,不料意外落水。
“胡闹!”皇帝斥道,“今日众人齐聚,是为端午,你二人为私事,冒然撇下众人上岸,险些酿成大祸。”
姜令柔和张淑怡连忙请罪,皇帝道:“各自回去,闭门思过,不得再犯。”
二人哭哭啼啼跟着内侍离开,只剩孟妩留下。
皇帝的语气舒缓下来,“你是如何发现她落水的?”
孟妩道:“臣女当时无聊,左顾右盼,意外看见二人在岸边争执。”
皇帝笑道:“临危不乱,救人水火,孟公教导有方。”
孟妩一惊,皇帝知道她!转念一想,兴许是孟焘方才告诉他的。
“陛下谬赞。”孟妩谦虚道。
“来人,赐座。”
内侍搬来一张凳子,孟妩谢恩后起身坐下,偶然撞见一旁魏洵的目光。
他向她微微颔首,神色无波。
皇帝又问:“方才朕见你游得极快,你与何人所学?”
孟妩没想过皇帝会问这个,愣了愣,方答道:“臣女一生下来,就由生父于水中托举,学习游水,此后年年精进。”
皇帝点一点头,还想说些什么,有内侍来禀:“陛下,孟公求见。”
皇帝道:“宣。”
少顷,孟钊走来,对皇帝行礼,“陛下,臣实在担心小女,不请自来,陛下恕罪。”
皇帝道:“为人父母,心忧子女,何罪之有?令爱英勇施救,巾帼不让须眉,你亦有教导之功。来人,传朕旨意,左仆射孟钊之女孟妩,救人有功,赏银百两。”
孟妩连忙谢恩。
皇帝又道:“钧言,朕有话问你,你随朕来。”
钧言是孟钊的字,孟钊连忙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