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唇越凑越近,皂香和清新薄荷是柏淮的,椰香混着唇齿留下的蓝莓味道,是尤加的。
即将贴上之际,柏淮脸一偏,埋在她颈窝,闷声道:“尤加,别逗我了,我快忍不住了。”
如果不是尤加病倒了,他们会像其他小情侣一样,腻腻歪歪在一起,抱不够,亲不腻。柏淮想亲她,想有更过分的举动,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尤加承受肩头的重量,吭哧笑。
对,她就是故意的,她就爱看他隐忍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她边笑边扯他短发茬:“还不出门么?”
柏淮支起身,掌心撑在她身侧:“听到了?”
“嗯。”她听到戴安在电话里问柏淮什么时候到。
“其实——”
尤加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柏淮轻叹气:“我得下午才能回来,尤加,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看你这话说的,把我这些年的自强自立扣得死死的。”她反驳。
“是我离不开你,不是你的问题,怪我。”
“嗯,怪你。”
“我煨了汤,粥也在锅里温着,给你蒸了个南瓜,都定好时了。”柏淮捏捏她空荡的指节,“如果晚上你的精神状态好一点,我带你去营业厅补卡。”
尤加看他的唇一张一合,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片布满裂纹的玻璃,稍一触碰,渣子就掉落满地。
冷酷的人对她展现专属的温柔,抔一把如钻石闪耀的真心,捧到面前。这该死的温柔,扰得她惆怅又敏感。
尤加胡乱点头,催他赶紧离开。
柏淮在文化馆二楼忙碌一天,傍晚时分回到安和巷。补卡的计划还是泡汤了,尤加蜷成团一缩在被窝里。
病愈需要过程,急不得,柏淮也做不了什么,他既不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也没有让人迅速痊愈的超能力,只能寸步不离陪着她。只不过这一晚,他得到了卧室主人的首肯,以及一个敷衍的晚安吻。
周一一早,柏淮轻手轻脚移开搭在他腰上的胳膊,刚打开冰箱琢磨做什么早餐,一道身影无声挪了出来,额头一下一下磕在他后背。
“我想吃巷子外的麻油小馄饨。”尤加提出自己的诉求。
柏淮依她,说去给她打包。尤加却摇头:“一起出去吧,吃完刚好去单位。”
他意外:“你要去上班?”
“今天周一。”哪怕请假,流程该走也得走。尤加说完,挪进浴室洗漱。翘着一条腿,以一个高难度的姿势,洗了一个澡。
柏淮见她湿着头发出来,登时吓得抓住人吹干头发。
他发现尤加随心所欲惯了,随性过头显得敷衍。比如昨天的午餐,她一口没吃,出门时什么样,回来依旧什么样。再比如现在,明明病着,非得洗澡洗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这并不是个好习惯。
尤加甩甩干透的发丝,从没觉得自己的脑袋这么轻盈过。她要回屋换衣服,被拦下。
“尤加,你还病着。”
“可是我快馊了,你没闻到?”头发油得快能炒菜。
没馊,明明是香的。
“发烧没好透就去洗澡,容易复发。”
柏淮声音沉沉,尤加当然知道,可是难受,没办法出门。她无所谓道:“大不了就再吃药。”
“我会心疼。”柏淮轻叹,“尤加,你答应过的,以后要好好的,这辈子都要好好的。”
很直白的语言,没有任何掩饰。尤加的心一颤,贴近他:“好啦,我保证今晚不洗。”
“明晚——”
“明晚......”尤加皱巴鼻子,“行,明晚也不洗。”
“后天——”
“哎,男朋友,你过分了啊。”尤加拧他耳朵,“大夏天的,真不让人洗澡了?而且后天肯定好了,谁发烧烧那么多天?”真烧那么多天,该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大毛病了。
柏淮这次名正言顺将她揉进怀里,抱紧自己的女朋友,叹息:“我是真的担心你。”
在莱山县那晚,他就在后怕,怕命运又要和他开玩笑,再次将重要的人从他身边夺走。夜半惊醒时,他总要确认尤加是否在身旁,生怕这一切都是水中月,那股虚空感总不时围绕他。
尤加闷在他颈窝处,轻轻嗯了声:“我现在好多了,真的。”
柏淮拉开一点距离,垂眼望她。
“不信?”她嘴角一勾,放狠话,“我现在能把你亲到缺氧。”
柏淮被哽住,轻轻乐一声,他总能被她奇怪的脑回路逗笑。
看他笑容渐渐变大,尤加发现这人早没了初见面时的酷拽劲儿,无语推开他,自顾进房间换衣服。没过半分钟,柏淮敲响房间门,示意自己在外面等她。
两人不是第一次一起出门,却是第一次手牵手,一起走出小巷。
隔壁楼的东东刚好去上学,看见牵在一起的手,捂嘴偷笑。
尤加晃晃手臂,故意道:“多大的人了,还怕走丢,你看,被小朋友笑话了吧。”
柏淮也配合:“嗯,我害怕,可得牵紧了。”他希望这手一牵,就是白首不分离。
她笑他幼稚又无聊,他回彼此彼此绝配绝配。
这两天尤加吃得少,胃变小了,平时她吃完一碗馄饨,还能来杯豆浆溜溜缝,今天吃了半碗就饱。柏淮将她的碗一拉,全扫荡干净。
她手心撑着下巴,看向吃得慢条斯理的人:“你不嫌弃啊?”
“浪费粮食可耻。”
尤加咧嘴乐。瞧瞧,多义正言辞,严肃得可爱。
柏淮送她到单位门口,尤加松开安全带,下车前,没忍住拽他衣领亲了一口,结果尝到咸柠檬薄荷的味道。
好一个心机男,竟然偷偷吃薄荷糖。
尤加眨眼的功夫,反被他追上,一寸寸勾着舌加深。手下小心扶着腿,不让她蹭到伤口。
听到轻声嘤咛,柏淮退开,抵着她鼻尖平息。
“进步飞速啊男朋友。”尤加张嘴呼吸,斜他一眼。得亏今天脑袋不晕了,不然可真换成她被亲到缺氧。
“女朋友教得好。”
“小嘴真甜。”
柏淮对着她的唇重重一亲:“嗯,甜的。”
尤加被撩得头晕目眩。
这人怎么回事?自动开窍了吗?
她推开车门下车,觉得这车是不能再待了。
尤加一瘸一拐进了办公大楼,在电梯外碰上主任。主任连连夸她是个有觉悟、心系群众的优秀分子。尤加笑得干巴巴,说谢谢主任的夸奖,离不开主任以及各位领导和单位的栽培。
尤加看他笑得眼角多了好几道褶子,于是趁机提出休假的事。主任依旧乐乐呵呵,大手一挥,让她填好表过来签字盖章,但是——
主任话锋一转,她的心也跟着山路十八弯。他只说一句材料得补齐,不然不好跟上头交待。说完,笑眯眯出了电梯。
尤加深深叹气,就算给她胆,她也不敢说不。
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脑,第二件事,打开文档,无情打字写汇报。只不过她腿疼,只能坐一会儿站一会儿。烧了两天,烧得嘴唇发干煞白,乌发也失去光泽,暗淡干枯。
胖子刚从外面回来,路过她工位,不由啧啧感慨:“尤加,你真是为工作鞠躬尽瘁,为单位发光发热燃烧自己啊。都这样了,还来上班。要是换我,这会儿就在家里睡大觉了。”
没来得及开口,尤加被进办公室的丁秋雨扑进怀里。
丁秋雨眼眶立马泛红:“加加姐,那天可把我们急坏了。一转眼就在新闻转播里看见你被救援,连市里都来人了。”
尤加安慰般地拍拍她后背,后知后觉,惊呼一声:“什么!我上电视了?!”
丁秋雨抹了把泪,点头。尤加嘴唇抖动:“小丁,你快别哭了。我也想哭了。”
领了设备回来的何美美见状不明所以,不过见到被丁秋雨勒住的尤加后,也加入进来,二人转变成三人转。何美美不停夸尤加牛逼哄哄,如果不是尤加被经过记者办公室的同事叫走,还想来一首诗朗诵。
尤加的公休申请在下班前批复下来了,主任说,为了展现单位的人文关怀,给她多补一天半的病假。连带周末两天,这个星期她是不用来上班了。
出了主任办公室,尤加第一时间打给柏淮。她看时间,收拾东西离开。丁秋雨给她打遮阳伞,送到单位门口。柏淮已经等在车旁。
人一上车,柏淮问:“难受吗?”
“其实还好,头不晕,就是伤口疼。不知道是不是出血了,一直感觉湿漉漉的。”尤加忍不住脱鞋踩座位上,轻碰伤口处。
柏淮压下她的手:“别乱动,我先带你去补电话卡,回家我给你看。”
“噢。”
营业厅人不算多,没费太长时间就将卡补办完毕,柏淮怕她饿着,还买了个三明治和牛奶,让她垫肚子。
回到车里,尤加靠着椅背,保持一条腿翘起来的姿势。等红绿灯的人行道旁,有个手臂打了绷带的男生,在和身边的女生牵手。
尤加咬着吸管,有一瞬间恍惚。
她认识徐逸那年,单位的公众号在试做民生版块,虽然后来还是撤了。当时的版块主旨大意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都是些家长里短,邻里矛盾的采访。
某次采访,有两位群众情绪过与激烈,波及无辜。尤加伸手挡了一下,腕骨差点骨裂,手腕肿了半个余月。事后,徐逸说她就这点小事都照顾不好自己。后来怎么解决矛盾的,她也记不清了。也许在一件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早就积攒够了失望。
柏淮侧了侧头,尤加不知在望着前方哪里出神,大概忘记伤口的位置,翘起的腿重重放下,登时倒吸气,脸皱成苦瓜。
尤加疼,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自责于自己的粗心:“刚才应该给你坐后座,你能躺着休息。”
“几分钟就到家了。”尤加说,“对了,小丁说我上电视了。”
“什么电视?”
“就那天,我和那小屁孩被救的时候,有其他记者跟拍拍下来了。你手机借我搜搜,一定特别狼狈。”
柏淮不想她搜,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一遍遍寻不到人的绝望。
抵达安和巷,柏淮把她放在巷口,自己去停车。尤加不想自己先上楼,就地躲在树影下,拨动爬墙虎把玩。
柏淮停好车出来,隔着马路瞧见她,左右看一眼路况,朝她跑来:“怎么没进去?”
“等你。”尤加没藏着掖着对他的喜欢。爱就该说出来,她也希望对方赋予热烈的真诚,来对待这段感情。
柏淮心一颤。犹如柔夷拨动吉他的弦,看看这姑娘多会撩拨人心。
“尤加。”
“嗯?”
柏淮一动不动注视着她:“我现在特别想干一件事。”
“什么?”
“亲你。”柏淮说。
阳光穿过树梢缝隙,洒落在他身上,晕开一层光晕,尤加本就干燥的唇,变得更干燥。
亲吻,多纯情,多美好。
手指一重,扣烂一片叶子,指尖染了浅浅的绿。她生出紧张之意,怀揣少女心的悸动。明明经历过欢愉,却被纯爱战神打败。
尤加闭眼,等爱神降临。
“哎哟,小姑娘,你的裤子怎么都是血?”路人突然怪叫一声。
她今天穿了条白色宽松的阔腿裤,自己回身一瞧,已经沾染一片血迹。柏淮闻言望她身后看,也被吓到,又忙去开车,带尤加去医院。
尤加被按在医院大厅的候诊区,看着柏淮给她挂号,跑上跑下缴费。她扫过他的背影,垂眸继续看手机。手机卡补好,她也终于能登录各个app。
从她跳水救人那天,消息还真不少。单位有不少同事一直在关心她的状态,她挨个回了过去,免得哪天被落了口风。
赵夕的消息也不少。尤加这才知道,她通过司锐和柏淮联系过,柏淮让她别担心,一切都有他在。
尤加本来是打算去找赵夕,到她办公室才知道这家伙被踹去开会了。她给赵夕发了个斜眼的表情,退出聊天框。拇指划拉手机屏幕,在app之间跳转。忽然间,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
是个女生。
她循声望去,闵思月手里捏着一叠纸,在她一步之外。
尤加扯了扯嘴角,对她说了声“嗨,好巧”。前男友的现任未婚妻,她总不能将后缀加进去。
闵思月友好笑容短暂停留:“我和徐逸成......对不起,尤加,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并不是真心想拆散你——”
眉头没忍住扬起,尤加打断:“我和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不用对我说抱歉,倒是我,忘了给你们祝贺。”
闵思月抿抿唇,默了默几秒,开口:“你的事我听徐逸成说了,你还好吗?”
尤加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何事,轻哂:“挺好的。”
“你很勇敢。”
尤加只是笑笑,将话题揭过:“你怎么来医院了?生病了?”
她虽然不太喜欢闵思月的性格,但总体而言,她对她并没有敌意。感情本来就没有胜负之分,更何况,她和徐逸成的感情已成旧事,何必反反复复重提。
“过来取报告。”闵思月微顿,接着道,“我......怀孕了。”
尤加微怔,忙补话:“恭喜。”
闵思月脸上没有喜悦之情,倒是蹙着秀气的眉。以尤加的角度来看,兴许是不悦于因为另一半的缺席而生气。她试探问:“就你自己过来吗?徐逸成没陪你?”
“他?他不可能来的,孩子不是他的。”
当事人平静,尤加这个旁观者却不由瞪大眼,一时之间脑子愣是没转过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