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光线斜斜地穿过雕花窗棂,在将军府阁楼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浮动,如同被时光遗忘的碎片。
床榻上,两道身影仍沉沉交叠。
林箫竹蜷缩在潘明怀中,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呼吸匀长而安稳。潘明的手臂环过她的腰,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一缕发丝。
昨夜从后山归来时,已是三更。
林箫竹伏在潘明背上,双臂松松地环着他的脖颈。夜风微凉,她的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中:
“我放弃了。”
潘明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什么?”
她没有解释,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肩胛,闷闷地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还有几分说不清的疲惫。
“阿娘没有了,阿爹也没有了……坤晖山也回不去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襟,“难得有个地方……还肯容我。”
潘明沉默地背着她,一步步踩过月光下的草径。夜露沾湿了他的靴面,凉意渗入骨髓,却比不上胸口那股沉甸甸的窒闷。
背上的人渐渐安静下来,最终只剩绵长的呼吸,偶尔夹杂一两声梦呓般的憨笑。
而他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沉进了那片看不见底的夜色里。
“早上了?”
晨光透过纱帐,在床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箫竹迷迷糊糊地推了推身旁紧贴着自己的人。潘明却纹丝不动,反而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她发顶,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梦呓。
“你压着我头发了。”林箫竹无奈,轻轻扯了扯被压住的发丝。
潘明眉头微蹙,终于肯动一动。他半梦半醒间抬手,指尖轻柔地将她的长发拨至枕后,确认再无牵扯后,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圈住她,呼吸很快又变得绵长。
林箫竹叹了口气,“该起了吧?西南府的将士都不要晨练的吗?”
“哪儿有那么多规矩。大家都是睡到自然醒,想起了再去练。”
“果然,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兵。”
林箫竹不禁伸手戳了戳眼前这张对世间一切熟视无睹的脸。
忽然,困意再度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额头无意识地抵上潘明的肩膀,眼皮沉沉阖上。
那就……再睡一会儿吧。
桃桃轻手轻脚地踏上二楼时,阳光已经爬满了窗台。
床榻上,两道身影仍依偎而眠。桃桃咬了咬唇,终是凑近轻轻推了推林箫竹的肩膀。
“林姑娘!林姑娘!”
林箫竹迷蒙睁眼,正对上桃桃泫然欲泣的神情。
“张县令夫妇在楼下候着,奴婢不敢惊动将军,您帮帮我吧……”桃桃压低声音,眼里满是恳求。
林箫竹揉了揉眉心,摆手示意她退下,随即转身去推身旁的男人。
“将军,该起了。”
回应她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她又加重力道推了推他肩膀,男人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反倒无意识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潘明!” 她终于压低声音连名带姓地唤道。
潘明眼皮懒懒掀起一条缝,唇角却先一步勾起痞气的弧度。
“叫夫君。”
林箫竹一滞,“什么?”
“你唤我一声‘夫君’,我便起。”他嗓音低哑,带着晨起的慵懒,偏又含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林箫竹耳尖倏地烧起来,“别无理取闹。张县令夫妇在楼下候着,快些起身。”
“张浙?”潘明眉头一皱,“大清早来触什么霉头……”
嘴上抱怨着,却把脸埋进她颈窝深深吸了口气,“再同你躺半刻钟……”
林箫竹突然掀被而起。骤失温暖的潘明猛地坐直,黑发凌乱地支棱着。
“大早上的,我到底造了什么孽……”
“快去吧。”
潘明生无可恋地望着正背对他整理衣襟的女子,却瞥见她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
潘明随意披了件墨色长衫下楼,衣带松散地垂在腰间,露出半截精壮的胸膛。未束的墨发如瀑倾泻,在晨光中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他懒洋洋地倚在楼梯转角,睡眼微眯,整个人透着餍足后的慵懒。
张浙夫妇在厅中来回踱步多时,一见他的身影,连礼数都顾不得周全,急声道:“潘将军!林姑娘不见了!”
潘明眉梢微挑,“林姑娘?哪家的林姑娘?”
“就是前些日刚到采茶镇上任的那位!”张浙夫人急得绞紧了帕子,“昨日我们去镇上拜访,才知她自那日离开后,便再未归过!”
潘明低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她初来西南,兴许是贪看山水,耽搁了行程。”他语气轻松,眼底甚至浮着一丝愉悦,甚至打了个超长哈欠,“过两日便回来了。”
张浙却面色凝重,四下张望后,凑近压低声音:“可……京城要来人巡查,若新官不在,下官实在难交代啊!”
潘明眸色骤然一凝。
“京城?宫里的人?是他吗?”
“是……今早刚到的信儿,说是三日后到。”张浙擦了擦额角的汗,“这节骨眼上,林姑娘若失踪,只怕……”
空气瞬间凝固。潘明指节无意识地叩击桌沿,半晌忽而展颜一笑:“无妨,我去寻她。” 他拍了拍张浙的肩,语气轻快,“林姑娘定会准时回来,张大人安心筹备准备迎客,我们可要大设宴席恭迎贵客。”
转身时,他唇角的笑意渐深,眼底却掠过一丝晦暗的光。
刚踏出阁楼,程夫人一把拽过张浙的袖子,抬手就往他脑门上一拍。
“你差点说漏嘴!”
张浙捂着脑袋,缩了缩脖子,“可我不提京城来的是谁,潘将军迟早也会知道啊……”他苦着脸,声音越说越低,“这心里揣着事,跟做贼似的,难受啊。”
程夫人瞪他一眼,终是叹了口气。“罢了,如今只能盼着潘将军真能把人找回来。”她望向院外渐沉的天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至于咱们……得打起精神,准备迎驾了。”
潘明推门回到二楼时,林箫竹已换好衣裳,正对镜挽发。铜镜里映出她低垂的眉眼,指尖穿过青丝,动作轻缓如拂过流水。
他无声地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镜中她的倒影上。
“我一直以为……” 他开口,嗓音低沉,像是压抑着什么,“只要是我想要的,最终都会是我的。”
林箫竹指尖一顿,从镜中看他,唇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不过是见了县令夫妇,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潘明没有回答,只是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发梢,却又在触及前收回。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他声音渐低,“卑微,甚至害怕。”
林箫竹转过身,笑意淡去,眉头微蹙:“潘明?发生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终于抬起眼,目光沉沉地望进她眼底。
“潘宣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