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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坐浑无绪

    林箫竹消失了。

    确切地说,她离开了。

    自那日起,西南府再无人凭空消失。那些曾经失踪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了,安然无恙,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若有人问起他们去了何处,他们只是摇头,眼神恍惚。

    “只记得黑暗中有人告诉我们……”

    “等某个人清醒过来,就可以回家了。”

    那个人指的,正是林箫竹。

    潘明终于也清醒过来,不得不信了至始至终,都是潘宣一手所为。

    那个他最不愿是的人。

    京城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

    潘宣曾拉着她跑过的街道,他们常去小酌的酒楼,并肩许愿的那棵老树……仿佛离开了很久,又仿佛从未离去。一切都没变,连砖缝里青苔的位置都与梦中分毫不差。

    林箫竹踏上熟悉的青石板路,穿过高耸的城门,推开了那扇最不愿触碰的朱漆殿门。

    潘宣就坐在那里,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他笑了,从龙椅上起身,径直走到林箫竹面前,将僵硬如木偶的她拥进怀中。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林箫竹没有回抱,眼眸低垂,连指尖都不曾颤动一下。

    潘宣松开手,细细端详她的脸。指尖抚过她冰凉的面颊,突然笑道:“不知你可曾收到圣旨?你现在已不是将军了,只是个普通女子。”

    一个月前,那卷明黄帛书上的朱批历历在目:因采茶村一事,革除林箫竹将军之职,终生不得复用。

    潘宣牵起她的手,掌心滚烫:“现在的你,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林箫竹猛地抽回手。

    “可我不想。”

    这是她归京后说的第一句话。

    潘宣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声音骤然阴冷。

    “因为潘明?你喜欢上他了?”

    “是。”林箫竹答得干脆。

    “为何?”

    她终于抬眼,“因为他从未推开过我。只有在他眼里,我才看得见自己。在你眼中,我只是能替你实现一统天下的囚徒。”

    “你是说,朕待你不够真心?”

    “你有吗?你有正视过我吗?”她逼视着他,“让我去西北的是你,怕我功高震主又调我去西南的也是你!屠戮采茶村、制造失踪案的还是你!在你眼里,我不过是条召之即来的狗!”

    “林箫竹!” 潘宣暴怒,龙袍袖口扫落案上茶盏,“得寸进尺,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此番回京,我只有一个目的。”她拔出匕首抵住自己咽喉,“要么放过我,要么我死。”

    潘宣背过身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惜,朕两个都不会选。”

    黑影骤然从梁上跃下!林箫竹的匕首还未刺出,就被玄铁锁链缠住手腕。

    “你终究不够清醒。在宫中好好想想。等你什么时候梦醒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西南将军府内,暮色如墨。

    几近漆黑的屋子里,竟无人掌灯。韩升推门而入,摸索着点燃烛台。昏黄的光晕缓缓铺开,映出窗前那道孤寂的背影。

    “韩升……她走了。”

    黑暗中的嗓音沙哑低沉,却意外冷静。

    “父皇离开的时候我没能赶到,现在,连她也要离开我……难道我还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吗……我到底是为了离开京城,在西南一待就是数年……”

    韩升望着潘明,他的眼睛很黑,深不见底的黑,宛若死潭,无法窥视出其中的感情。

    潘明的头垂得更低。

    “你说,我是不是该回家看看了?”

    惊雷炸响,暴雨牵动着天地,狂风席卷过屋顶。

    韩升忽地单膝跪地:“末将誓死追随将军!西南十万铁骑,愿为将军赴汤蹈火!”

    潘明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烛火在他眸中跳动,折射出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意。

    “潘宣啊,咱们两兄弟,是时候好好摆谈一下了。皇位和林箫竹,一起好好谈谈。”

    昏昏暗暗的屋内,即使是晴天的正午,也没有一丝阳光透过窗户进入。

    这天气,不知何时入得夏。墙边的一角处被人画满了斜线,细数下来整整一百条。唯一的一扇窗户正对着一张床,林箫竹披散着头发,穿着一层素白色,双目无神地弓着背坐在床边。

    一只猫轻松跃上窗台,端坐在那儿开始悠然自得的舔舐自己的爪子、擦拭自己。林箫竹看着那只猫,轻蔑一笑,自嘲道:“我连猫都不如。“

    她缓慢站起身,走向画满斜线的墙边,蹲下身。从上至下打量一遍,然后捡起脚边的石块,在一处空白划下一根。

    “一百零一……“

    林箫竹随手放下石块,怜悯地伸手去抚摸第一百零一条线。

    潘宣推门进来的时候,林箫竹还是坐在那儿。

    “又不点灯。”

    直到屋内的所有灯被燃起,林箫竹才起身看向窗外。

    是何时天黑的?她似乎有点好奇却不愿去细想。罢了,随着去吧。

    “门口的饭菜,你还是一口没吃。“潘宣脱下披风搭在一把太师椅上。旁边的宫女随即端上一盆水给他洗手,一旁候着奉上擦手巾的。

    林箫竹始终面对墙、背对潘宣。任他说什么,都不理会。

    潘宣见她不动,走到她身后,递给她一封信。林箫竹仍是不接。

    “不看看?”

    林箫竹不动不语。

    潘宣凑到她耳边,说:“是我那好哥哥寄来的,真不打算看看?”

    林箫竹这才顿时起了精神,可手一伸出去、刚要去拿那封信,又被潘宣收回了。

    “你先吃饭,我再给你。“

    半空中停顿的手慢慢收回,林箫竹再次垂下眼眸。

    “我不饿。”

    “绝食反抗?”潘宣笑了,“这招确实不错。“

    他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故作进食。又说:“再过一月便是先皇的忌日。他老人家去世这么多年,我那哥哥从未到场过。所以这次,我特意邀请了大将军……“

    果不其然,潘宣早料到这话一出口,林箫竹的脸色都会有些起色。心底生气归生气,眼下他是在想办法让林箫竹吃饭。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走过去牵起林箫竹的手将她带到桌前。

    “好好吃饭,我就答应、等将军到了京城,我带你去见他。“

    “此话当真?!”

    猛然抬起头看向潘宣的那张脸,唤起了多年前的、记忆里的林箫竹。

    “你若是每天见到我也是这样般心情多好。“

    此话说的小声,并没有被林箫竹听清。

    林箫竹终于开始好好吃饭,脸色也好了不少。可她越是这个样子,潘宣心头就越苦。

    退朝过后,他撑着头坐在龙椅上唉声叹气。

    “皇上。”一位黑衣行者走进大殿,“您要找的那位巫师到了。”

    “在哪儿?”

    “那位巫师走到半路说,这宫中住着她一位故人,便叫陛下去那儿寻她。”

    潘宣皱眉反问:“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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