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秒的时间,柳卓怀疑自己的脑子真的坏了。
熊蜂把提心吊胆写了满脸,见她若无其事没打算计较才悄悄松了口气。
直到两人走出这间休息室,脚步声都远得听不见之后,他还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捂着脸发出一声呻吟。
“完蛋啦。”
他对呆愣愣的卡尔松说。
另一边,动物园的工作人员打开一间高级休息室,礼貌地示意两位可以在这里稍作等候。
柳卓站着没动,等着房间里再次变得只有她们两个人。
“我还是那句话,”凯贝洁特说,“工厂保护你,但你要给工厂提供价值,所以你的眼睛,只能等到今晚比赛结果出来之后才能……”
柳卓打断道:“我知道了。”
“……但是有关视频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凯贝洁特停了一下,继续说。
“它没有任何问题,就是一段普通的影像,充其量是那个男人有点装腔作势而已。”
柳卓顿时掐住了掌心。
“是吗,”她说,“可是为什么你会害怕?你认识他?”
凯贝洁特笑了,摇摇头:“有时候不需要认识,好了,你的义体在哪个部位?我可以在这部分略微帮助你……”
柳卓不想多说话了。
她忽然很疲惫,想到接下来或许还有一场让人觉得更难受的东西等着她,就有一种溺了水的感觉:“我没有机械移植部分。”
凯贝洁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嗯?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你什么意思?”
凯贝洁特死死地盯着柳卓,像是在反复确认她没有说谎:“不是吧……你真的没有做过移植手术?”
顷刻间柳卓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是分化者吗?”
凯贝洁特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因为这只眼睛?”
“没错,”凯贝洁特说,“我的分化能力,或者通俗点,异能,叫做‘永生’,我能通过这只眼睛,让它所看到的事物在一段时间里保持不变。”
“所有的分化者……他们都是改造人?”
一阵难以诉说的寒意伸出手搭上了柳卓的肩,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认为是这样的,”凯贝洁特慢慢地说,“但你……我接到的报告上,写着你是一个分化者。”
柳卓突然之间就明白了:“那,非法分化者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是指拥有分化能力,但没有改造记录,或者说没有登记过改造的人。”
一切都串起来了。
柳卓说:“我明白了。”
凯贝洁特的黄眼睛像一只不安的小动物,不断乱晃,偶尔,它和柳卓对视一瞬,又很快移开。
“你能帮助我们,”她说,“柳德米拉,你不能再逃避了,你总有一天要面对所有的事情。”
“你是指穿着不得体的衣服,和另一个可怜人彼此搏斗,好让一些人满足视觉刺激和施虐欲,从而给你们钱。”
“柳德米拉,”凯贝洁特说,“你的敌人不是我。”
柳卓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个血玫瑰是哪儿来的?”
那块滚烫的金属又在烧她的喉咙了。
“突然出现的,”凯贝洁特坐下了,柔软的沙发随着她的动作缓慢变形,变成适合人体的形状,“今天你要好好表现,好吗?这事情对你来说不算难,我保证,只要结果是工厂想要的,修复手术立刻就会排进日程里。”
是谁想看她的分化能力?
上次柳卓算是误打误撞,鹿女的身体一看就知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她背后的人,不知道是该说此人太过自大,还是说蠢得厉害,居然认为那样就可以让柳卓不得不展现异能。
他们的目标达成了。
可我该说什么?又有谁会听呢?
“我明白了,”柳卓又说了一遍,“真想杀了这个人。”
维克多。
如果痛苦真的是无法避免的,柳卓也情愿把它归为是上帝降下的,而不是真的有个人一直在往她皮肉里戳进一根刺。
并且还越推越深。
凯贝洁特说:“记住密室,那是你要找的东西。”
“我没有进化出探测仪的功能。”
“熊蜂,我们得有个正当的理由接近他,你必须输,而且要输得很惨。”
柳卓说:“做不到。”
“你能,相信我,这不是我在说话。”
柳卓无话可说,打开门时,走廊另一侧正巧滑过一只运输机器人。
它张大嘴,弹出了一个包裹。
“你可以猜猜你的录像现在值多少,”凯贝洁特的声音像是隔着雾,“时间快到了,祝你失败。”
柳卓重重一甩门,把一切全都丢在了身后。
猫耳,项圈,白色手套,黑白相间的女仆裙,胸前还有个白色蝴蝶结。
她垂着脑袋,手里拎着这些东西,走了。
卡尔松依然软绵绵的,任凭几个机器人给她穿衣服。
她的腿上,背上,裸露出来的地方到处是青紫伤痕,柳卓别过眼睛把机器人推走,把卡尔松带到椅子上坐下。
柳卓把外衣罩在卡尔松头上,抖开了她的比赛服。
一条百褶裙,上衣很短,能露出腰部。
柳卓眼睛很酸,鼻子也很酸,忍不住弯腰摸了一下卡尔松冰凉的额角,尽量不碰到她累累受创的皮肤,给她穿上了那件女仆装。
还有五分钟。
熊蜂进来时,只见柳卓和卡尔松靠在一起,正安静地坐着。
“你和她什么关系?”
柳卓问。
“我做她的生意。”
“你能不能放了她?”
“小姐,您贵姓?”
“你不用知道这个。”
“那我就直说了:不行。我其他的选手暂时都没法子比赛,只剩下她了,她至少还……”
柳卓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我也直接点吧,你卖不卖她?我的意思是卖给我。”
熊蜂圆滚滚的,却并不显得臃肿,听到这话眼睛一亮。
“哎呀,您这话说得可、可太不客气啦,”他含糊道,“人,人嘛,为什么像……”
一声洪亮的吼叫猛地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双耳!
“是的,欢迎星期日!欢迎来到动物园!废话不多说了,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位倒了血霉的新选手……嘿嘿,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哦~”
炫目的白光狠狠地打在比赛台上。
台下,熊蜂上牙和下牙咯咯地打起抖来。
“祝您……祝您好运,”他隔着充气栏杆,飞快地瞄了一眼柳卓,“但是这个……”
他抓紧这几秒时间凑近卡尔松,手里寒光一闪,一根细长的针管就捅进了她的手臂,不过片刻就又拔了出来。
柳卓察觉到不对,但还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卡尔松就像是被这一管淡绿色的东西“激活”了一样,双眼迅速瞪大,眼白充血,一阵不正常的鲜艳红晕漫上了两颊。
熊蜂还说了什么柳卓已经听不清了,随着“当当当”钟声一敲,卡尔松的拳头已经迎风而到,砸在了她的耳侧!
“血玫瑰无愧于她的名号,开场就让对手吃了点苦头!那么这位……蛇鹫,从名字来看相当适合动物园!加油,让我们的观众赚回票价!”
他们想看我的分化能力。
柳卓耳朵里嗡嗡直响,她怀疑爆炸造出的那道口子又裂开了。
卡尔松经历了什么?
那天晚上她在血泊里断气的样子还在柳卓脑海深处隐隐作痛。
和那个叉号有关吗?还是那抹红色的……
“我们的新选手有些处于下风了……当心!血玫瑰的勾拳!她用这招秒杀过三个对手!”
柳卓应声仰面栽倒,喉咙里一股一股的血腥味翻涌上来,恶心得发晕。
凯贝洁特的目光好像就在某处随着她动。
这和星期五有什么区别?
柳卓在心里对自己说:“区别就是,这次我要听他们的。”
她就地一个翻身躲过卡尔松的紧追不舍,与此同时藏在拳套下的五指用力攥紧又分开。
观众的尖叫和欢呼在耳边放大又缩小,轰地一声,世界静止了——
擂台上那个银发女人消失了。
血玫瑰失去了目标,又茫然起来,悬在空中的手蓦地垂了下去。
短短几秒后,她的身影也不见了。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栏杆晃了几下,后台消失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东西,深感被愚弄的观众们很快就掀起了一场更可怕的风暴。
街上在下雨。
柳卓趿拉着鞋,一蹦一跳地穿上,拽过卡尔松的胳膊,确定生物芯片还在原来的地方之后,说:“你还记得什么?”
“蛇,”卡尔松吐出一个词,“蛇。”
那天晚上的眼镜蛇科分化者。
“我想我有答案了。”
柳卓嘀咕了一句。
她身上火辣辣地疼着,只能草草把衣服套上,同时还得拽着卡尔松以免她一头跌进街上的水坑里。
地上很脏,乱排的机油弄得空气也糟糕了,更别提还有人吞云吐雾。
“你们哪儿来的绿药水?”
柳卓以为听错了,但是那个夹着烟的男人确实脸朝着这边。
“没听懂?会说俄语吗?Hello?”
“Добрыйвечер(晚上好),”柳卓把卡尔松拽到身后,“您是什么意思?”
男人一张脸很滑稽地贴在机械脑壳上,朝卡尔松一扬下巴:“我说她,您是她什么人?”
柳卓没继续说话。
“唉,如今说话也是一门艺术了,”男人说,“女士,我规规矩矩地问,您是不是姓贝洛娃?我最好再问问,令尊大人名叫瓦西里①吧?”
“主啊,”柳卓喃喃道,心里有了个猜测,“是的。”
男人呸地一声,把烟吐得很远:“为了等您出来,我冻得脑袋都不会转哩,没想到还多一个,您跟阿纳托利耶维奇讲讲,让他知道一下吧。”
“你认识他?”
“哼!不光认识,还很熟呢!”
他很利索地一把扛起卡尔松,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