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仪郡主

    这日早晨,太阳还未冒头,遥仪宫屋内,御厨房刚送来新出的点心请皇后品鉴。

    “这点心好是好,就是太腻了,本宫吃两个就甜得受不了。”

    三十余岁的皇后清氏语气悠悠,懒洋洋倚在金丝木藤萝摇椅上,一身大红凤祥华服衬得整个人雍容华贵。

    后宫操心事繁多,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眼纹,却也依稀可见当年的清丽可人。

    一旁跟随了她多年的绿萝上前,笑着接过清氏手里剩余的半块白色糕点:

    “最近上食游会要到了,这宫里民间可都想在这次游会里打出名号。娘娘作为游会的创办人,又喜欢点心,御厨房这可不就卯足劲儿想借着近水楼台,先来贴近贴近您的口味了。您要是觉得这点心腻,我让他们做清淡点就好了。”

    清氏挑唇一笑,打趣地看向绿萝:“我可要公正处事,饭食做得好不好,跟是不是认识的御厨没关系。这宫里的厨子向来做饭严谨精致,可偏偏是我十几岁尚未入宫时,在外滞留贪玩时偷吃的街边铺子最有烟火气韵味,印象最深刻。”

    绿萝清理好桌面,挥手让其余的下人把糕点盘子端下去,而后回首看向清氏,无奈笑道:

    “是是是,皇后娘娘当年在外想吃李家铺子的肉馅儿元宵,拉着我陪您一起晚归,结果回府挨老爷批评的只有我。”

    二人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纷纷乐得“咯咯”笑。

    外面有太监叩门求进,主仆二人听见叩门声,整顿片刻又恢复神情。

    红帽小太监进屋后跪倒在清氏面前:“娘娘,太子爷求见。”

    “让他进。”

    秦祁今日穿了一身深蓝黑纹的衣裳,进门就前袍一掀跪在地上,朝清氏磕了个头:

    “母后安康,儿臣给母后请安。”

    清氏看着面前自己颇为满意的这儿子,眼含笑意,轻轻抬起双手示意:

    “地上凉,祁儿快起。”

    一旁的绿萝让小太监把屋内其他人都带出门。

    “本宫都说过了,你当上太子后本就政事繁忙,不用把时间花在每日来给我请安上。”清氏言道。

    秦祁眉眼低垂,语气温和:

    “母后是儿臣的母亲,这是儿臣应当做的,儿臣希望您能每日安好。”

    清氏摆摆手,玩笑逗道:“你呀,现在娶个好姑娘,我才能安好。”

    秦祁张了张嘴如鲠在喉,耳廓逐渐升起蕴红。

    见他这样,清氏眼角的笑纹逐渐明显,收了话口:

    “算啦,你们这些年轻人,想什么做什么我们也不了解,如果眼下专注做自己的事情能让你开心,那母后还是会支持你的。”

    秦祁长出口气,又作揖行礼道:“母后的爱惜之情,儿臣不胜感激。”

    清氏盯着自己脚下这个儿子,不免又想起他幼时小小一只软乎乎的样子,感叹道还是小时候可爱。

    看看这小子长大后都被社会磋磨成啥样了,不得不时刻说些拉远人与人距离的场面话,以免遭他人非议。

    清氏又不得不担忧到,秦祁从小只爱自己跟自己玩,既不主动结交同龄的世家小姐,又不去与皇城里的甲胄公子交往,如此特立独行,这小子以后娶媳妇该怎么办。

    她似乎都看到了,自己可爱的小儿媳因为觉得秦祁不关心她,自己一人窝在房间偷偷哭的样子,于是嘴上带了几句替儿媳不平的忿忿:

    “不过母后还是要说你两句的,你以后娶媳妇可不能这么讲究礼仪,要懂得夫妻之间的情趣,懂得拉近距离,有事没事你就凑过去多亲……”一个不小心讲激动了,绿萝急急拽了几下清氏的袖子,清氏这才干咳几声:“咳咳,反正就是,不要这么有板有眼,她是你媳妇儿又不是你对家。”

    秦祁听着母后一席话,不知为何,他下意识想到了上次在糕点铺见到柳酉时的样子。

    那时见她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的抵触,秦祁心底不由得加深了些印象。

    柳酉。

    秦祁在心底细细摩挲着这个名字。

    “祁儿?”清氏见他出神,出声唤道。

    秦祁一下反应过来,心底暗暗责备自己,嘴上回道:

    “多谢母后教诲,儿臣铭记在心。对了,过几日应是到了上食游会,儿臣记得,您会出宫品鉴各处美食,最后评判出口味最佳,儿臣想在此为您推荐一人。”

    “哦?”清氏挑眉。

    “此人名叫柳酉,是京城脚下一家新开糕点铺的老板。我让您见她,并不是为了游会比赛一事,”秦祁言道,“是因为她与已故李丞相面容相似,所以我想请您当场辨认一二。”

    “李青的幼女平仪?她还活着?”清氏一下从摇椅上站起,努力压制着语气里的惊讶。

    “儿臣并不确定,只是依照现有线索,的确是她。”

    清氏捏紧手心里的锦服袖口,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若果真是她,那淞赤一战的真相就会昭告天下,这对你登上皇位将是一大阻碍。”

    屋内气压低沉,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的绿萝也心情沉重。

    “若她真是战乱中存活下来的遗孤平仪,你打算怎么处理?”清氏转身背对秦祁。

    秦祁眼眸阴沉,缓缓言道:“若真是这样,儿臣只能杀之灭门。”

    清氏默默望着面前意为母仪天下的凤凰腾飞墙画,空气也安静着。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沉着音色开口:“……好。记得封锁消息。”

    通过丝绸坊紫鸢,柳酉知道今天太子整日都在宫中处理政事,并有可能会夜宿宫里。

    于是柳酉趁着只剩一丝蒙亮的日落时分,翻进了太子府墙。

    路上除了遇到一队犯困的巡逻小兵外,再没有其他阻拦。

    柳酉前世记忆里,皇帝秦祁膝下从未有过子嗣,作为大将军的她从未踏入过太子府,故而她对这里不甚熟悉。

    借着一点渐起的日月交错之色,柳酉绕过江南园林建筑结构的树树林林,登上人工溪流之上的小木桥,又借过长细廊坊的柱柱梁梁,愈走愈荒凉,最后抬眼一见,是“资料库”字样的牌匾。

    想来自己的卖身契是被秦祁放在这里了。

    柳酉没推开门,仔细一瞧,这门竟是上了锁的。

    疑心还挺重。

    柳酉撇嘴一笑,她从怀里掏出一张街边麻将铺见到的纸牌,总有些打马吊的人在牌桌上出老千,从袖子里遗弃到地上的牌被手快的柳酉捡了去。

    用纸牌的四个角之一轻巧塞进锁孔里,顺着锁道找到锁芯。

    三下五除二,柳酉就成功开了锁进到里头了。

    门一打开,门沿上方便落了些灰尘下来。柳酉挥手打去飘散的浮尘,抬眼看去,房内数抬书架上全空荡荡。

    没有一点资料,更别提她的卖身契了。

    按道理来说,常人此刻应该知道此处没有东西,应该沿原路儿返了。

    但她柳酉不。直觉告诉她,秦祁这种人不可能做事不三思,更不可能在重要的资料库里只留一道有点功底就能打开的简单锁具。

    柳酉走了进去,屋内没有窗户所以没有一点光线。

    她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听到除了身后大门的某个方位传来细微的呼呼风声。

    找到了。

    柳酉想要扶着墙前进,指尖触上墙壁的瞬间,她感到了触觉上一丝不同寻常的冰凉。

    不是墙壁传来的天然冷意,而更像是墙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给它降温。

    她不自觉拧眉,终于,在直对门的那块墙壁上,摸到一块不同寻常的凸起。

    她以那块凸起为中心点,双手向两边展开,果然摸到了微不可察的缝隙。

    这里应是一道门,细细感受,还能感觉到风的传入。

    柳酉用力一推。

    她跌入了一道瀑布中,又沿着高悬的水流掉进了瀑布之下的湖中。

    湍急的水从高处砸下,溅起翻涌的白色水花。

    这里应是处于高处的,从上方跌下来的人若对此处不熟悉,是有极大可能被高流速的水流带走或者溺死的。

    柳酉抓住了湖底的水藻以不至于被流水带走,待上了岸,她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这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却不乏光亮。岸上是秦祁建立的庞大信息网,一案案卷宗被主人细心摆放进书箱,水花溅不到的地方安置了一桌一椅,桌上还倚了一架制作精良的古筝,周围是被精心照料后的花草,还有移栽后的高大槐树遮荫,还有使用过后的炉火。

    几处构建让这里既不日晒,可也不算潮湿,让人一下就能知晓这里的主人是个会享受的。

    柳酉甚至觉得,要是哪天世界毁灭了,待在秦祁这地方也能悠悠哉哉多活数年。

    她走到那书桌前,却蓦然瞪大了双眼。

    上面明摆了一副柳酉舞楼时期在台上跳舞的画像。

    画像是细细描摹而成的,从工笔可见画者的用心。

    那是十六岁的自己。

    台下宾客欢笑对酒,台上的她虽穿着艳丽轻薄的昂贵服装,伴奏乐而翩翩起舞,眉间却含着一丝不容人察觉的厌恶台下世俗之感。

    一眉一眼,一颦一笑,竟皆是没有出错。

    就是她。

    柳酉后退一步,可那时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当朝太子七王爷,对秦祁也根本没有印象。

    秦祁,又是何时注意到自己的?又凭何认识到她这一介凡身呢?

    上一世呢?

    上一世是否也是如此呢?

    柳酉感到一切突然跳脱出自己掌控与认知的错愕之感。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早已被卷进朝堂的风云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盯上,只知道目前为止,秦祁对她的接近,很有可能都是有意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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