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酉翻遍了案上的物件,又将书箱里的卷宗简单翻阅一遍。
多的信息却全是一无所获。
而秦祁平日里所常看的书籍,倒着实令柳酉好奇。
他书箱里除了散落着朝堂上某些特殊人物的机密资料之外,更多的是教帝王如何励精图治的书籍。
这些书,大多已经纸页泛黄卷边,一眼就能看出读者平日里会频繁翻阅诵读。
这是柳酉没想到的。
毕竟根据记忆,秦祁上位后,并未有什么作为。
然而在这些书籍里,柳酉却看到了现在的秦祁,想要成为一代帝王的雄心抱负和安民立命的广阔志向。
年轻的秦祁是经历了什么,才发生了这种处事风格的巨变?
柳酉疑惑重重,却再无剩下的信息供她推测。
她索性早些离开。
哪知刚过太子府小桥,她就迎面撞上了宫里归来的秦祁。
秦祁换了身黑袍,隐匿于黑暗之中,加上柳酉本就脚步急急埋头走路,一下就撞进了他坚硬的胸膛里。
柳酉心中只“天老爷”一声,她现在只觉得对面的人可以把自己的过去看得透透的,心中泛起一种强烈的无地自容之感。
“柳姑娘怎地在我府中?”秦祁眉眼含笑。
“这……前几日太子爷让我上府中拿卖身契,民女不敢多加叨扰太子爷,听紫鸢说太子爷今日在宫中办事,就擅自做主来自取了。”柳酉含糊着。
“是么?”
秦祁上前一步,打趣道:“柳姑娘何不白日来?偏寻这么一个夜色时刻过来,我方才还以为是歹人要来偷取府中物件,差点都要请来府兵了呢。”
他故意歪头看她此刻回避的眼神,像极了大街上痞里痞气讨人厌的登徒子。
“我才忙完糕点铺子上的事情,结束时就已经日落了。”
“那东西呢?柳姑娘有找到吗?”秦祁挑眉,又注意到自己胸膛上湿了一片。
是从柳酉身上沾下来的水。
秦祁虚虚眸子,眼底显现出审视的意味,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
“怎地?柳姑娘方才落入水中了?”
“天实在太黑了,贵府内这流水小桥做的又实在精致,民女一个不小心就掉这府里的水中了,方才堪堪爬上来。”柳酉低着眉眼,一副惭愧温顺模样。
秦祁就这样在月色中盯了她好一会儿,默不作声,流水的哗哗声摇曳在两人耳边,吹动了岸边的鸢尾花。
秦祁眸光烁烁。
月亮映在他的眼里,变得小小的,面前只有两面之缘的女孩,却盛满了他的眼睛。
“好。”秦祁注意到自己声音带了一丝怪异的沙哑,他不自在地清清嗓:“上食节游会,你会参加吗?”
柳酉之前就听紫鸢提到过这个游会,她觉得这是糕点铺起步的机遇,先前游会大肆宣传的时候就已经报过名了。
她点点头:“会参加。”
“好。上食节游会的时候,我把你要的东西带给你。”秦祁开口。
柳酉实在猜不透他的想法,她咬咬唇开口:“您方便现在帮我拿一下吗?免得以后让您烦心折腾。”
“不行,”秦祁笑了,嘴角是捉弄人的笑意:“我今日疲惫了,想早日休息。”
“您给我说在哪儿,不劳太子爷费心,我自己去取。”柳酉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鱼,还想再挣扎挣扎。
秦祁笑眯眯地看她,缓缓吐出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
“我要休息了,柳姑娘也早日回去吧。”
秦祁直接转过身,迈步缓缓离开,压根不留余地。
柳酉只觉得现在看秦祁哪哪儿不顺眼,嘴里吐槽几句,嘟嘟囔囔不甘心地走了。
秦祁进到资料库,又下了瀑布,见里面的书籍文案丝毫未动,才稍放下心来。
又想起刚才,自己转身后听到背后人对他的小声控诉。
小野兔骂起人来反反复复也只是那几个词藻。秦祁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他其实给她留余地了。
他根本没问她是怎么进府的。
太子府戒备异常森严,其实蚊蝇都难以进入。自己提前给停风他们嘱咐过,柳酉才能如此顺利进府来。
柳酉锤着肩回到铺子上,搬了张小床在铺子的角落休憩。
其实今日是她行事鲁莽了,若是日后她和秦祁有利益冲突,秦祁随时可以拉出今天的事来,告她一状私闯宅所。
她心绪波动大,实在睡不好觉,于是坐起身环视一周。
之所以选择糕点铺,是上一世她已经见证过了糕点的兴起与影响力。
过去几百年,糕点因为是宫廷食品,并且原材料昂贵,做法复杂,普通老百姓家根本吃不起,也没有购买渠道。
事实证明,大部分人都喜欢带点甜味的食物,并容易为之倾倒。
秦祁当上皇帝的第二年,食物产量提升上来后,民间自发传出一种廉价味美的日常糕点,香团。
香团制作简单,使用的主要原材料又是家家户户都有的草灰,又不用购买昂贵的蔗糖就能品尝到甜味,由此香团知名度暴涨,成为普及全民的点心。
成为大将军的柳酉曾在战壕里尝过战士递过来的这种糕点,软糯可口,饱腹感佳。
当时她就在想,要是人们能在国家开始打仗之前就能学会香团的做法,该有多少人能免去战乱带来的饥荒灾难。
柳酉认为,香团这种食物开始大量普及,应当越早越好。
柳酉一个人闷头在糕点铺子里钻研,一连几日不出门,连隔壁的紫鸢都时不时探头过来瞧她在做什么。
终于,在上食节前两天,她做出了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香团一经面世,极有可能会销量大涨。
因此柳酉需要先做准备,原材料虽然便宜,可数量一升,她也担心手头的钱不足。
这晚,柳酉再次走进了疏雪阁。
经过上次的数人一齐堵截,黑豹面具已经许久未现世。
这次柳酉的出现,场下直接爆发出看客们毫不克制的热烈欢呼声。
两场毫无悬念的比赛看下来,有不少年轻的公子哥从场上直接扔银两下来以示打赏。
显然,王权公子们还是没能将场下的战士当平等人对待。
饶是她再强,人们也还是没有产生那层意识。
柳酉犹豫片刻,还是弯腰捡起来那些碎银子。
没办法,她缺钱。
柳酉独身回到那狭窄的出场通道,一道凉意抵住她的腰。
“您的场下防身意识如此薄弱吗?”来人挑衅道。
隔绝在她脑海已久的声音响起,前世最后记忆的片段忽然闪现在眼前。
血流成河的台阶,那一身提前预备好的明黄色衣裳,她脚下的满朝文武,她头上的登基新皇以及新皇后。
所有颜色都在讽刺她,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阮烈,你可害我好惨。
“敢问阁下是?”柳酉刻意延长尾音,手里却在摸索着腰间的匕首。
却猛然想起,疏雪阁上场前搜刮全身,务必不让带进武器。
想必阮烈也是看中了这点,此刻才敢如此挟持她黑豹面具。
“在下戍城王手下,特奉王爷命令前来询问先生,是否愿意投入戍城王府麾下?我们一定会好生招待。”
“呵,”柳酉冷笑一声,“是让我去到处斩杀朝臣吧。”
她早已看清了他那副假惺惺的伪君子模样,口口声声为了百姓,背地又不知借她的手杀了多少人。
营造出一种全天下只有他手心里最干净的假象,把锅全甩到她头上。
这是她上辈子,最该想通的一件事。
“我已打算金盆洗手,阁下以后还是勿来叨扰了。”话音刚毕,那阵凉意穿刺开了她腰间的衣服。
“我家王爷说了,得不到的利刃,为了避免落入他人手中,是一定要毁掉的。”
凉意更甚,柳酉愠怒万分。
她其实想杀了他,但她目前还杀不了他。
他的手里有与边境国交好的筹码,杀了他,筹码全无,边境国马上就会起兵。
阮烈贴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脖子领口深藏的玉檀香。
但凡宫里稍微做过事的人都能嗅出来,这根本不是非皇室之人用得起的香物。
现在的阮烈,还是太过年轻。
他缓缓道:“先生一向说话变声,又以黑豹面具示人,我等凡夫俗子实在好奇先生面孔。”
柳酉皱眉:“我无心朝野,请您回去奉告你们家王爷,我拒绝你们的邀约。”
匕首顿出。
柳酉闪身避开那致命一刺,一个旋身猛然踢掉了他手里的武器。
他功底怎么样,当年陪练数年的柳酉可再清楚不过了。
眼下见得不到,气急就想毁掉。
阮烈善于朝谋交际,却很少真正活动开自己的拳脚。
上一世篡位登基的队伍若全是阮烈这样的三脚猫功夫,不知是不是还没进宫门就被天狼军杀完了。
“阁下还是先练练自己的武术功底吧,毕竟求着别人保护你家王爷,不如自己强身健体江湖第一。”
说完,柳酉轻松挣开他的束缚,留他一人呆滞原地。
原地的年轻阮烈有些受挫,觉得柳酉刚才是话里有话。
他本就慕强,这些天黑豹面具的比赛,他可是场场不落。
其中黑豹动作的爽利,抉择的干净,都让阮烈佩服得五体投地。
冥冥之中,阮烈觉得自己未来的路上缺不了这个人。
正要颓丧着离开,阮烈突然摸到自己手掌心的粉状异物,细细感受,似乎是草灰粉。
他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