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赤之战

    皇后一身明黄的凤纹轻袍,眉眼弯弯,看起来如秦祁一般平易近人。

    在进入屋内看见旁侧垂头低着眉眼的柳酉,她眼神一顿,没有展露出丝毫异样情绪。

    秦祁弯唇一笑,阳光衬托出了他黑的眉红的唇,原本显女气的气色,放在秦祁有棱有角的面庞上,倒变成了格外眉眼分明夺人心神的硬朗。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身上那底色纯白,点彩明黄的衣裳,让柳酉一下想到了锅里的荷包蛋。

    秦祁扶着皇后坐下,侧过头来看向秦佑:“尤其是你,我的好弟弟,怎地今日独自来逛游会了?”

    风度翩翩,语气温和,却不得不让人察觉到里面蕴藏着的警告意味。

    秦佑腿脚有些打颤。

    当朝皇帝儿女众多,兄妹之间尚存隔阂。

    他只是一个郦贵人一脉的小儿子,顶多占个宫里最小皇子的名头,人小位卑,和已近二十地位稳固的秦祁之间有着鸿鹄之沟。

    太子秦祁,在外风度,对内严明,遇见要毕恭毕敬。这是他阿母告诉他的。

    秦佑腿脚打颤着被侍从扶着两只胳膊下来:“母后万福,阿哥万福。”

    秦祁从柳酉身边经过,全程没有看她一眼。

    “我大秩,国泰安邦,父王每日勤于朝政,就是为了国内百姓过上好日子。现如今母后举办这上食游会,希望大家共享这大秩各地美食钻研成果,怎地,弟弟今日,是有什么额外的提议吗?”秦祁脸上的笑意和煦如春风,背手执扇,颇有平易之感。

    柳酉在一旁暗地感慨,还得是权力才能压制住权力。

    一席话间,字字句句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

    今日皇后娘娘也在这,她算是听出来了,秦祁这是要直接告到中央啊。

    从小被众人簇拥着长大的十三四岁小孩又怎么斗得过他?小孩直接在原地快哭了,看向一旁的皇后:“母后,儿臣并无此意,只是想替您清扫游会中的污秽之气。”

    “污秽之气?”秦祁上前一步,语气戏谑:“皇弟是在说,我大秩的百姓吗?”

    当朝皇帝当年是先皇最不受宠的小儿子出身,以历练的名义被实行散养政策,幼时被扔到民间尝尽辛酸苦辣,直到遇见家中在朝廷为官的年轻皇后,夫妻二人才开始步步打拼,争取到现在这个位置。

    但皇帝没有忘记自己年轻时在民间经历的一切,所以上位登基后,一直勤勉于让劳苦百姓摆脱水深火热的挣扎,致力于让最底层的群众得到应有的关怀。

    可如今看来,身为皇帝的秦典做到了,身边的统治阶级和地方官员却完全不能贯彻。

    铺子周围的达官贵人见状纷纷顿住,开始回想自己刚才是否有和秦佑类似的言语。

    见这些皇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汗颜,皇后清氏一个侧头示意,身边的大宫女绿萝上前,牵走了被侍从搀扶的秦佑。

    皇后面朝众人开口:“秦佑还小,本宫会带回去让郦贵人再好好教导一番。”

    至于怎么教导,哪种意义上的教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众人心知肚明互望一眼。

    小小的秦佑迈上了他改造的第一步。

    “娘娘为民着想,母仪天下,实乃大秩一大幸事。”

    “皇后娘娘以身作则,我们也应及时效仿,老板,你快让那些孩童进来与我们同桌。”说出这句话的官员话毕便被身侧友人的胳膊肘拱了一下。

    其余同僚见此话已出,饶是心中暗藏嫌恶,也只能面上嘻嘻笑着附和:“哈哈,是啊是啊。”

    柳酉一边感慨这个世道果然还是权势第一,一边把齐耀等小伙伴带到空余的座位上。

    有了皇后和太子的坐镇,柳酉这个小小的店铺里,官员与百姓同桌而坐,看起来其乐融融。

    齐耀坐在高高的扁担状横木椅子上,他灰尘满面,旁边是一位头戴官钗衣镶宝珠的朝廷男官员,面前两位应是与那位官员一道前来的府衙大官。

    他坐在一群位高权重的政要中,浑身感到无所适从。其余三人叽里呱啦交谈政事之余,眼光好像不在他身上,却又时不时不自主地瞥他一眼。

    齐耀感受到了无底洞的自卑。

    柳酉感受到他的难捱,端了一杯清茶和一份糕点走过来,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

    齐耀感觉自己舒缓了一些。

    “柳酉姑娘,一人舌战群儒的处理手段可不行啊,英雄难敌四手,以后这种关键时刻你可以搬出我来,我不介意被姑娘搬弄。”秦祁安顿好清氏后,悠悠凑过来笑道。

    “那可不行,太子爷名头太盛,民女怕是压制不住。今日已然劳烦您了,日后太子爷若有什么需要民女帮忙的,民女在所不辞。”

    不过其实今日这事,柳酉相信自己也能处理干净,只是过程会暴力一点……而已?

    秦祁粲然一笑,他可不信什么柳酉届时真能为他在所不辞。

    皇后清氏坐在玉椅上,有小宫女上前蹲她身前为她扇风。

    拿过来身旁太监递过来店铺里的招牌食物,清氏轻微皱皱眉。

    硕大的白盘中,中间是一颗大大的黑灰色面团子,上面用清爽的绿叶搭了点颜色。

    盘子没有宫里的精心就不说了,其他店铺至少是花了功夫采购涂釉后的漆盘,可自己面前的盘子,分明就是不知哪个路边小店随手买的。

    这糕点模样长得也不讨巧。

    现在大家做糕点,都力争往可爱讨喜方面了做,可自己眼前这团乌乌黑黑的面团子,既比不上宫里洁洁白白的松雪糕,也比不上这条街其他糕点铺花费不少心思做的可爱造型,总体显得朴素平凡,是她在皇宫里许久没有见到过的糕点制式。

    清氏对此第一印象就不好,毕竟觉得自己的游会,这些店家多少应该上些心。

    不过见周围人似乎都吃得挺欢,她也含着半分犹豫入口了。

    舌尖挑动着那一小团黏糊,渐渐地,清氏眼睛慢慢亮起来。

    糯而不腻,甜而不齁,尺度把握得刚刚好。

    很少见到能在随意中松弛地让食材按照自己想法走的人了。

    于是她把柳酉唤过来,笑容亲和地问道:“姑娘,你这点心叫什么?”

    柳酉把新出的一批上给宾客后,擦擦手上的面粉来到清氏面前。

    “回娘娘,此点心名叫香团,香通相,得相互团圆之意。”

    “香团,”清氏轻声念了遍糕点名字,又笑道:“好寓意。”

    “娘娘,这款糕点是我在淞赤之战中,路上见有逃难的民众做过的粮食样式,他们将随处可见的草灰粉收集起来,反复用过滤法冲洗干净后制成。我有幸尝过一次,入口味道极佳,并且甜度源自天然,成本并不高,非常适合向大众普及开来。”

    清氏饶有兴致地听着,言毕说道:“柳姑娘倒是会发掘日常生活中的美味。对了,姑娘经历过淞赤之战?”

    说实话,淞赤之战只是柳酉想把香团推广出去的一个借口。

    她的确经历过淞赤之战,也的确到过淞赤,不过那是在她年纪尚小的时候。

    真正知道香团的存在,已经是她借丞相之女名义当上朝廷女将军,为国出战的时候了。

    不过柳酉猜皇后作为天下之母,难免是对国家战争之类的东西感兴趣,猜她只是想试探平民百姓对于战争的看法,于是斟酌着言道:

    “那时我还年幼,很多细节确是记不太清了。不过我倒记得那一战我们大秩是为国出战,耗兵力十余万才攻下觊觎我们大秩已久的质凉国,前丞相李青也率兵亲征,最后是遗憾以尸身荣归故里的。”

    只可惜质凉最后又死灰复燃。

    在柳酉前世的将军岁月里,最令她印象深刻的,就是攻打质凉时那久攻不下的战场。

    清氏细细听着,在听到柳酉夸赞李青的时候,下巴细微地收敛了一下,面色未改缓缓出口:

    “李青……确实是我们大秩的好丞相,大秩丞相之位空余至今,还没有人能胜任他的担子。”

    柳酉在一旁垂着眉眼乖巧听着。

    “只是,这香团虽好,可在今日全国口味大放异彩的上食游会中,它只能算是平淡无奇。姑娘又怎会想到用它来做主推的食品?”清氏放下手里剩下一半的香团。

    “古来兵将打仗,都会确定一个主战场。今日游会的众多商家,主战场可能都是吸引目光来招标,以此获得商业投资或者利于日后经营的名誉。可我的主场战,并不是那些能带给我利益与好处的人。”

    “哦?”清氏饶有意味地看向她。

    面前是端坐专注听她讲话的当朝皇后,周围是大大小小的高官贵族,甚至秦祁那个荷包蛋也在一边,柳酉面上却没有丝毫当众的惧色,她口齿清晰音色悦耳:

    “娘娘,我认为,美食的味道固然重要,可作为粮食,它最基本是要满足民众的日常需要。

    对于在座许多有专职厨子做饭的大人们来说,这香团可能确实粗制滥造了些,不过它胜在制作简单,材料易得,普及性强,能够传播到在座剩下一小部分人的家里去。这些人,才是占了最大基数的民众。”

    齐耀拿着手心里的黑黑团子,出神盯着柳酉那耀眼的身影。

    “大家可能不知道,平常人家妇女,是需要身兼数职的。可能在田中农活不断,家里婴啼不停的时候,她还要负责家里每天的一日三餐、食材采购,每做一顿饭就得从烧柴做起,耗费掉不少时间。”

    “并且普罗大众往往受银两所限,买不到什么能做山珍海味的食材,更别说蔗糖这种难遇难购的调料品了。许多小孩长大栅栏高,都不知道何为甜味。”

    “我之所以选择香团作为这次盛大重要游会的店铺招牌,就是看重它过程简单,材料低廉,传播性强。”

    “我的目的,不是把香团卖出去,而是想告诉大家,有这样一种食物的存在,能让大家知道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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