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桌子掀翻,盆盆碗碗碎了一地,汤汤水水四溅。
杨瑞玉尖叫着跳开,裙摆溅上脏污,林月珍被丫鬟扶开,气得脸通红,指着她:“你坏了良心啊,不知好歹的混唚的玩意。”
屋内霎时一片混乱。
沈应慈语气森冷,漆黑眸子如深渊地狱:“再让我听见这种话,舌头割了。”
混乱停住,屋内人皆脊背发凉,噤若寒蝉。
意识到自己被一个丫头片子气势唬住,林月珍更是气愤,指着她又要骂。
沈应慈一个眼神横过去,林月珍不受控制,话头哽在嗓间。
屋内针落可闻,春杏察言观色,走上前给沈应慈递上汤婆子:“夫人体寒,受不得冷。老夫人和四小姐慢用,夫人就先行离席了。”
沈应慈一路冷着脸回到自己住的云烟院,翻出放在柜底的一把杀猪砍骨刀,搁在桌上。
“夫人莫动气,气坏了不值当。”春杏倒上一盏茶,放到她面前。
沈应慈不再掩饰眼底的阴厉,思索片刻,竟不自觉笑出了声:“无碍,说开了就不用再演了。”
春杏听见她笑,头皮止不住发麻,心底也对她生出一丝畏惧,顺着说:“夫人本就用不着演,白受了这么些天的罪。”
沈应慈嗤笑:“受罪?与漠北相比,这些日子算不上什么。”
春杏知她此时才是真的恼了,识趣不再搭话。
……
一早,沈应慈照例到桂兰院请安。
中堂坐了嫁进来首日请安的那些人,一个个正襟危坐,除去林月珍和杨瑞玉眼底努力忍耐的惧意,其余皆是审视打量。
沈应慈缓步走到正中,仍是挨个屈膝行礼。
林月珍沉着脸,撇眼不看她。
婆母姑子左右看了眼开口指责:“敬修夫人,嫂子昨个连夜请我们过去,你说说,是怎么惹了你让你做出那般不守妇道的事儿。怎么能掀婆母的饭桌。”
“可不是,哪家夫人敢这么对婆母。你快和你婆母道歉,再去宗祠跪上一天,这事就算了了。如何?”另一位姑子跟着劝。
沈应慈不言语,眉眼微垂,像似反思。
见她这般,林月珍立威的心思又起了,轻咳一声转过脸:“昨日之事实为你品行不端,杨氏宗祠你怕是还不够格进,就罚去浣衣房洗半月,好好思过。”
沈应慈突然扬起脸笑了,一直掩在鹤氅下的手伸出,赫然握着那把杀猪砍刀。
砍刀飞出,扎入林月珍座旁的方桌,白瓷茶杯劈开,热茶顺桌淌到她腿上。
林月珍吓呆了,待茶水透了衣裙才回过神,惊慌起身离座。
一屋人惊骇住,一时无声。
“蛆嚼的嘴,日后哪个再敢乱嚼,姑奶奶定然割了你们舌头喂狗。”
沈应慈沉眸扫视一圈,缓步走到方桌前,一旁被紫瑶扶着的林月珍在她靠近时,身体不由害怕颤抖,面色煞白。
拔起刀,沈应慈冲林月珍扬眸一笑,月余的吃饱穿暖日子,她身上脸上长了些肉,教之以前气色好了不少,明眸皓齿,丰姿冶丽。
但林月珍此刻只觉得脊背冷汗直冒,四肢发麻,惧意自脚底无限蔓延。
解决了这群叽叽喳喳的家伙,沈应慈身心轻松的进入准备女科的日子。
……
次年夏,沈应慈女科榜首通过,女科殿试不见圣上,由首辅传达圣上所出题目,答时礼部郎中写录,答完封卷,送由圣上批改。
及第名单夏至贴出,女科及第者由此也称为永日女,寓意才学永日,不栉进士。
女科考的人少,也不乏考中了家里不让入朝的,看榜的人不算多。
“夫人,中了!榜首!”春杏看到皇榜上第一位,激动地喊。
沈应慈戴着帷帽立在人群后,听闻也不由欣喜弯了眉眼。
日日的挑灯苦读,终是如愿以偿。
“阿姐,我考中了!”那日搭救过的小姑娘方青云在皇榜上看见自己名字后蹦跳着跑过来向她报喜。
“恭喜。”沈应慈撩起一侧帷帽浅笑道。
“阿姐要去哪个部门?我名次低,没法选。”方青云眉眼耷拉下来,“恐怕不能和阿姐一起了。”
“无妨,总能见面的。”沈应慈柔声安慰。
女科前三甲能向首辅申请所任职位及部门,沈应慈毫不犹豫落笔写下刑部。
刑部女司如今只剩一位正八品的照磨,年岁也已三十有余。
她身为将军夫人,不便离京,最后定下任京兆清吏司员外郎,负责京城所属范围案件审判及司法和刑名事务。
任职当日穿官服,女子官服服色与男子相同,制式不同。
浅绯瑞草纹大袖,金带十锜,冬日可外罩浅绯雁纹披风。
女科入官礼由皇后主持,设在御花园的水榭台。
“应慈女科及第,家中又有安北将军在外征战,夫妇二人保家卫国,当真称得上佳话。”冯皇后抚着鬓角,言语威仪。
京城谁人不知将军府厌弃沈应慈。
杨敬修婚后第二日宿在清馆花楼,醉酒直言对她的嫌恶,次日便传遍京城,婆母对她的诸多磋磨也从不掩饰。
冯皇后此时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姑母林月珍出气,暗讽沈应慈不受宠爱,无法仰仗将军府,二十出头了还要苦读入朝做女官。
沈应慈温婉笑着,仿若未查:“多谢皇后娘娘赞许,应慈定恪守职责,为民奉公。”
冯皇后见她不识趣,轻笑一声道:“尔等随过了女科入朝为官,但身为女子,为妻为女才是首位,莫要失了本分。”
“谨遵皇后教诲。”所有女官低头,恭敬应道。
沈应慈垂着眸子,唇边挂着淡笑,轻抚手上斑驳的伤痕,许多陈旧的伤已经只剩淡淡的印子。
宴席各怀心思,到冯皇后离席只饮了几杯清酒。
待的烦闷,沈应慈起身出了水榭,夏日的御花园苍荣翠绿,逞妍斗色。
“好多没见过的奇珍异草。”方青云跟着出来,好奇地左右张望。
沈应慈转眸,绿意盎然的,让人心情轻松不少,轻声道:“毕竟是御花园。”
沿着石板小路,蜿蜒前行,不知觉到了一处绿柳拂影的亭台,四面围了薄薄的帷幔,风吹起,能隐约瞧见里面的人影。
“皇后的侍女怎么在这儿?”方青云眼尖瞧见立在帷幔北面的半个人影。
沈应慈望过去,确认后转了脚步:“许是皇后休憩之地,还是莫要逗留,别扰了清静。”
“裴卿赫,你才是最没有心的。”
亭台里泄出一声怨责。
听见那个名字,沈应慈迈出的脚顿住,忍不住回头望。
帷幔晃着树影,里面一站一坐两人离得不远。
冯皇后起身,罗裙摇曳着靠近,锦衣后退半步。
裴卿赫嗓音低沉淡然:“皇后娘娘该休息了,臣告退。”
眼见裴卿赫撩起帷幔出来,方青云揽住沈应慈胳膊火速躲进假山石后。
“躲什么?”沈应慈不解。
方青云白净的脸此时骇的发白,压低了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凑近她说:“那个是首辅裴卿赫,暴虐狠厉,喜怒无常,若是被他知道了咱们听他和皇后墙角,怕是没法活着走出御花园。”
沈应慈透过假山石缝隙,窥见裴卿赫不疾不徐迈着步子,气定神闲走远。
挑眉好奇问:“哪儿来的说法?我瞧着首辅温文尔雅,一派读书人模样,哪有你说的那般。”
方青云着急,生怕沈应慈不知道,哪天惹了裴卿赫不快遭了毒手,扒着她胳膊贴近了急匆匆解释:“阿姐你来京城时间短,又一直待在内宅不清楚。犯到首辅手里的,能捡回条命都是万幸。
随便在街上拉个小孩子都知道当朝首辅阴鸷嗜血,行事乖张,偏圣上又格外宠信,朝内上下无人敢违抗。私底下都叫他活阎王。
而且,据说首辅与皇后关系不清不楚,咱们今天竟然撞见首辅与皇后私会,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小脑袋。”
沈应慈信也不信,来京城这半年多,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两年前两王之乱,起因就是裴卿赫查处一起私用粮票运盐的案子与前太子和安王有关联,秉请彻查又牵扯出二皇子之死。
太子为避免东窗事发,干脆协同安王叛乱,逼宫太和殿。
裴卿赫携皇家禁卫军誓死保护皇上,重伤之下取前太子首及,事后自请卸职。
皇上感其衷心,特封勇毅侯,提为首辅。
成为大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辅。
经此一事,皇上命其彻查朝堂内外,裴卿赫借此机会排除异己,清算前太子及安王党羽,彻底掌握朝堂大权。
独揽政权的裴卿赫也成为皇上牵制定远侯一派兵权的一环。
他又兼任刑部尚书,审理案子的手段严苛残忍,传出去后更是没什么好名声。
头一次听到别人嘴里描述的裴卿赫,沈应慈还有些新奇,唇角不由带上笑意。
“阿姐你怎么还笑,你日后还是刑部的,在首辅手下当职,可万万要小心。”方青云急的脑门冒汗,她十分十的喜欢这个救过自己的姐姐。
“我知道了,日后一定离得远远的,见了他就躲着走。”沈应慈知她是好心提醒自己,笑着答。
从假山后出来,方青云理着衣服上沾到的草叶喃喃:“明日职位分派就下来了,还不知我会被分到哪里。”
“青云想去哪儿?”沈应慈帮她摘下发髻上一片叶子,柔声问。
方青云小她四岁,和漠北一个整日围着她喊阿姐的小女孩很像。
可爱活泼。
沈应慈看着她,目光总不受控的柔下来。
“我想和阿姐一起,但是又有点害怕首辅,好纠结啊。”方青云摊手叹气。
沈应慈忍不住逗她:“说不准真是刑部,日后可要与尸体案件相伴了。”
方青云啊了声,瞪大了眼睛:“阿姐你吓我,哪会有那么多案子。”
沈应慈还想说什么,被找来的春杏打断。
“夫人,青云小姐,快些过去水榭,首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