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一片沉寂，包括站在究自广场边缘的他们。

    松云石上躺满了七零八落的人，全然没有一丝生息。

    蓝色的血液流满整个松云石，有些已经干涸，结成黑蓝色的血渍，幸存者无一不是指尖流血，蓝色的纹路爬满整个脖子，有的快蔓延到脸上，崎岖的走向就像叶的纹脉。

    许白鸽什么都看不到了，眼中全是老的少的，壮年人年轻人，穿着长袍的男人，发包散开的女人，双眼再不会打开。

    思绪一片空白，震惊占据所有意识，理性终于后知后觉到来，她垂下眼帘又重新抬起，闪过的情绪消散，还是一副没有心的模样。

    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齐半山不动声色地低头，推推眼镜，打开终端，终端上随着他的心飞速闪动什么，向前跨一步拍拍白理肩膀，沉声道：“走，去看看。”

    许白鸽登上松云石，顺势蹲在就近的一具尸体旁，这是一个男人，侧身躺在地上，手垂在一边，许白鸽比划两下，他生前双手应该是捂着脖子的，在最后一刻手泄力松开了。

    许白鸽戴上手套，将男人翻过来，面朝上，捏住男人下巴抬起他的头，蓝色的血管触目惊心，颈总动脉处呈蓝紫色并暴起。

    她捏起男人的一只手，溃烂的指尖已经停止流血，结成黑蓝色的血痂。

    许白鸽松开手站起身，是蓝血攻击。

    她目光扫视广场上成群的尸体，有一瞬的无措。

    过了一会，一片巨大的阴影掠过许白鸽站的地方，想必是韩域来了，抬头一看，雪豹七号悬停在广场一角。

    韩域潦草的绳梯降下来，齐半山示意大家上去。

    小珍珠看懂了人群的动态，率先顺着绳梯飞进舱体，站在舱门边缘等着许白鸽。

    绳梯徐徐上升，许白鸽抓紧绳梯，透过两个横梁看着满目疮痍的广场，尸体横七竖八，松云石被染上了大片血渍。

    松云石铜青色的石体盛放幸存者的尸体，一边是人间地狱，另一边是松云石古朴暗沉的青色，一如许多年前它从南极被开采出来的样子。

    绳梯还在持续上升，松云石青色的石体越变越亮，在某些角度透出湖光绿来，仿佛是从南极冻原搬来一块镶嵌于冰川之中的湖泊，绳梯升到顶，松云石已是一块冰石的模样，冷例的石体晶莹剔透，一眼便能看见石块中心闪耀着的血色火焰，在光线的变动下不停闪动，永不熄灭。

    许白鸽收回目光翻进舱体，小珍珠跟着她的动作站上她的肩膀。

    众人沉入云游器，许白鸽一睁眼，她正坐在上次她会议结束时她坐的位子。

    齐半山沉声道：”我已通知外基地派来增援，他们很快到达，在进行了微距血液检测后，基本可以确定，广场上513位幸存者遭到了全范围的蓝血攻击，无一幸免。”

    许白鸽在沉默中默数三下，无视众人的目光，开口：”蓝眼泪的成功率为99.9％，进行了评估实验后投入人体实验，在注射后12小时左右药效发作，所以可以肯定，幸存者在我们第二天早上启程的五小时后遭遇了全范围蓝血攻击。

    “根据我们目前的研究，不能解释，全范围、同一时间蓝血攻击的原因。”

    沉默。

    稍后，白理发言。

    她一只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托起下巴：“奇怪的是，幸存者为什么聚集在广场上，包括老人和病人。”

    物理学家道鸣往身后的椅子一靠：“所以，蓝眼泪项目失败了是吗。”

    “这个结论不严谨，我们并不能确定是否所有幸存者都在广场上，我建议再经行详细的搜查。”许白鸽面无表情看着道鸣，在她对眼前这个人没印象，但她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许白鸽没有接受流程教育。在旧历时代，那时候还被人们称作现时代，人均智力水平达到了一定高度，教育系统已非常完善，甚至出现了植入式教育，即直接将知识输入进大脑中。

    植入式教育编织在教育流程中，孩子在成年之前会接受两次教育，五岁左右会去学校进行常识教育，大部分学生在十岁多会产生学习倾向，随后他们会去往不同学校进行第二教育。

    待到十五岁成年，学生会选择大学并应试，许多企业与部门也会在大学内挑选人才。至此，流程教育结束，在大学深入学习，还是利用资源与社会接轨，全看人们自己的选择。

    许白鸽五岁被父母准时送进了学校，第二天，她又被送回来了，许白鸽通过了所有“考核”，并要求回家，老师说，考核是她要求的。

    开始，老师觉得是孩子离不开家庭，这种情况她也遇到很多，细心教导了许白鸽一下午，带小女孩在校园里闲逛，为她介绍学校生活和在学校学习的必要性。

    最后，她在校园最大的云杉树下停下，弯腰期盼地看着许白鸽碧绿的眼睛——她全程没有讲话。

    小白鸽低头思考片刻，然后抬头：“老师，可以为我制定考核吗，能证明我可以在准备教育毕业就行。”

    老师顿了顿，重整旗鼓：“你确定吗？”

    “嗯。”

    进行了十秒钟的心理斗争，老师小心说道：“会比较残酷哦，你真的确定吗。”

    说出口她立即后悔了，“残酷”这个词对于最初阶段的孩子来说太高级。

    “确定。”女孩的两个字把老师的话堵回去了。

    拗不过许白鸽，老师最后制定了一套毕业标准的考核。

    许白鸽完美通过考核，学校意识到这个女孩是个天才。

    事后，荣夫人严肃跟她讨论常识教育后期的学习倾向问题，许白鸽端正坐在沙发上，说她很快就能找到了。

    荣祺和许请卿最终决定尊重孩子的意愿，许白鸽就这样在家里进行自主学习，不久，他们发现许白鸽的学习逐渐偏向生化领域，十五岁时，许白鸽考入尼兹大学。

    无论荣夫人许先生有多忙碌，都会在晚饭时分回到餐桌上，三人坐在圆桌上一起吃晚餐。

    大人们会聊某个谁最近研究的新成果，感叹一下后生可畏，会聊工作上的事，一些弯弯绕绕的人际与政策。

    许白鸽竖着耳朵听，许多名字已经耳熟能详。

    某个下午她从父亲办公室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与她擦肩而过，并温和一笑，许白鸽听见身后许请卿招呼：“齐半山，你来啦……”，许白鸽转身看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心想，他就是齐半山啊。

    这是她第一次见过齐半山，大浩劫后，齐半山成了她最熟悉的人，她的兄长。

    “嗯，我们先进行一轮搜查，其他的，增援来了再说，”齐半山拍拍韩域肩膀，“韩域你先准备一下。”

    “行。”韩域说着消失在原地。

    “如果发现活着的的幸存者，谨慎为上。”

    说话间，谈话的桌面上出现城市全景图，鳞次栉比的楼房道路尽收眼底，韩域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出现：“有生命。”

    精致的城市模型闪动片刻变为蓝色线条，一眼看到角落的红点，齐半山骤然站起身，地图恰时聚焦到红点所在的建筑，韩域的声音传来：“哈尔教堂。”

    哈尔教堂离究自广场不远，为了不让幸存者受惊，他们在究自广场落地，分批前往哈尔教堂。

    “不清楚幸存者现在的状态，小心为上，不要刺激他们。”齐半山在每个人的终端里嘱托。

    繁复的哥特式建筑出现在许白鸽眼前，每一个柱子笔直指向天际，像是位沉默、庄严、永不消亡的老人。

    她和白理走在一起，齐半山在后面不远处，那位许白鸽不认识的发话者走在他旁边。

    “他是谁，跟齐半山走在一起的。”许白鸽安抚性摸摸小珍珠的背。

    “道鸣，搞物理的。”白理盯紧终端，上面有两个红点。

    道鸣，许白鸽回忆起来，组织建立了最大的量子实验室。

    许白鸽神经活跃着走进了教堂，午后的阳光透过神像高举的双手，教堂空无一人，木椅一排排向前延伸，许白鸽忽然有些恍惚，好像真有什么神存在，保佑教堂不受灾难与时间侵蚀，一如既往等待前来朝拜他的人。

    许白鸽抬头看看白理，白理目光落在一处。

    身后齐半山的脚步声停下，白理脚步踏开：“……你好？我知道你们在教堂里。”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白理的声音回荡几圈回到他们耳朵里。

    齐半山的声音顺着终端传进众人耳朵里：“一个人手里有长棍，别惊到他们。”

    手里有长棍，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他们遇到什么了吗？许白鸽心思急转，白理放慢脚步声向那座石像走去，继续说道：“我们是昨天的实验员，我们可以保护……”

    突然，一个身影从某座神像后窜出，转瞬冲到白理面前，抡起手里长棍往白理身上挥，丝毫没有留手的势态！

    白理大喊：“小心！”

    小珍珠惊起，拿棍的人倒在几米之外，棍子从手里脱落，滚到许白鸽脚下。

    道鸣收起枪：“起来，她手上的腕带会在你杀她前把你杀死。”

    许白鸽端详起脚下的铁棍，锈迹斑斑，不知道从哪里扳下来的。

    她都快看出铁棍的出处了，趴在地上的人还没动静。

    许白鸽疑惑抬头，只看一眼，心里答案确定无疑了。

    道鸣垂下手，白理下意识捏住胸口的太阳，齐半山缓缓叹出气。

    许白鸽上前，蓝色血液从男人指尖流出，眼睛圆瞪，视线终止在某座石像上。

    许白鸽向石像走去，绕过方正的底座，底座靠坐着一个少年，发现光亮被挡住，吃力地抬头看向她，眼底遍布蓝色血丝，脖子隐隐透出蓝色血管走向。

    许白鸽瞬间想起了这个少年的名字。

    究自广场上问她鸟是不是云的少年，叫苍苍。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箱子，熟练打开摊平，二话不说往少年肩膀上连续注射好几针药剂。

    苍苍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看见站着“鸟”的肩膀向自己靠近时，他不自信起来，这次，好像死不掉了……

    苍苍眼前一片黄晕晕的光，对面背对窗户的神像向他颔首，伴随肩膀一阵刺痛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