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齐半山与外派小队执行完任务回程，雪豹三号在三号停机坪稳稳降落，疲惫的研究员们依次跳下舱门，齐半山揉揉太阳穴，韩域伸了个大懒腰，从驾驶位跳起来。

    “行程记录发我。”齐半山正在收拾终端里杂乱的信息。

    “驾驶界面一号文件夹，密码77889。”

    齐半山推推眼镜，扭头看韩域正往舱门走：“你干吗去。”

    “当然是参观小白鸽的新实验室。”

    “……”

    齐半山跟韩域一路摸来医院旁边，只见空旷的医院广场对面多了个建筑，一看就是汪鲱的杰作。

    齐半山一挑眉，汪鲱来了？

    外基地的建筑全是汪鲱画的设计图纸，喂给海市程序，平地起高楼不是问题。

    他正狐疑，韩域阔步走到门口，打量汪鲱的新作。

    “哟，还有匾呢。” 韩域仰头打量，那匾上什么都没写，只画了一个无限符号。

    实验室屋檐斜飞，雕栏画柱，门口还有两个憨态可掬的石狮子，往前走一截，石狮子嘴里的球“琅琅琅”响，眼球转向两位参观者：“姓甚名谁？”

    这给参观者们整不会了。

    韩域挠挠下巴：“许白鸽。”

    “呸！你叫韩域，进。”三级阶梯之上的大门向两边滑开，韩域三级并一步跨到门前：“汪阿鲱你这不严谨了啊，中式建筑是有门栏的。”

    “我怕许白鸽端着她的瓶瓶罐罐被绊了，回头心里记我帐。”

    韩域抬头，汪鲱两只胳膊架在二楼栏杆上，冲他比个耶。

    “还带个院子，汪鲱你这是憋了泡大的啊。”韩域揶揄道，在院子里溜一圈，抱手看着二楼穿格子衬衫的男人。

    齐半山跟着韩域的脚步不紧不慢走进来。

    “要不是建立外基地的时间紧，齐半山说个不需要，外基地能成旧历卢浮宫你信不，”汪鲱冲齐半山“遗憾”地摇摇头，“人家许白鸽多爽快，直接一个随便，那我就发挥发挥呗。”

    说着他背后的门“啪”地打开，许白鸽幽幽地说：“有点吵。”

    汪鲱挠挠头，干笑两声，韩域一个箭步上二楼，拽住汪鲱的肩：“那行，晚点再来找你小白鸽。”

    汪鲱被他连拉带扯拉出红门，齐半山冲许白鸽春风和煦地点点头：“好了，实验室解决了，你安心做研究吧——那个男孩怎么样了？”

    “我在伊甸园给他做了检查，确定了，仍是蓝血。”

    齐半山皱皱眉：“他不是接受过蓝眼泪接种吗？”

    “蓝眼泪还没彻底发挥作用，中途蓝血爆发，那管蓝眼泪帮他中和了蓝血爆发。”

    齐半山若有所思点点头：“嗯……好，他现在在哪？身体有没有大碍？”

    “他安全了，蓝血目前不会爆发。”许白鸽身后走出一个穿病号服的少年，正是幸存者苍苍。

    “齐？半山前辈。”他中途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齐半山的名字，“你好，我叫苍苍。”

    “你好，苍苍。”齐半山推推眼镜，和煦一笑，”明天我会来拜访你——我走了，白鸽。”

    齐半山走出红门，红门在他身后闭合，许白鸽转身回到实验室，苍苍紧随其后。

    小珍珠在门口一个抓手上打瞌睡，苍苍听懂了齐半山的意思，明天他们要来了解那天的事。

    许白鸽若无其事回到试验台旁，苍苍看这满屋他从未见过的器具，伫立在原地许久。

    三天前他与许白鸽一同回到他们口中的伊甸园，他躺在雪白冰凉的房间里做检查，那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躺了他。

    回程路上许白鸽照常什么话也没讲，也没什么表情。

    实验室在他们眼前落成时，许白鸽走过来，直直问他愿不愿意保留蓝血，他可以在实验室居住，许白鸽说她随时可保他性命安全。

    苍苍问她是要保留蓝血用于研究吗，许白鸽毫不回避，说是的，他是唯一样本。

    苍苍答应了，他开始在实验室帮许白鸽打下手，许白鸽给他在一楼安置了个房间。

    夜晚，月光透过窗口照在苍苍床头，苍苍在黑暗中睁开眼，黑曜石般的眼睛和夜色一样黑，里面盛了两枚月亮。

    他坐起身，月亮实在是太亮了，他不由闭了闭眼，今天会有星星吗？

    拉开小院门，月光在地上铺了一层白霜。

    他径直走到院子中央，躺下。

    第二天早晨，许白鸽推开实验室的大门，一眼便看到了躺在院子中央的苍苍，她疑惑歪歪头，小珍珠从她肩膀上滑翔而下，一路叽叽喳喳落在苍苍起伏的胸口上。

    苍苍睁开眼，圆滚滚的小鸟头凑到眼前，偏过头仔细打量他，他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挠挠鸟儿柔软的脑袋，一个起身看到许白鸽站在门口，歪头向他递来疑惑的目光：“你们幸存者体质应该没那么好，最好不要躺在地上睡觉。”

    苍苍哑口无言，许白鸽没有给他回答的空隙，紧接着说道：“齐半山他们一会要来，不要忘了。”

    齐半山这次来，门口的石狮子没有刁难他，狮眼认出他是齐半山就直接开门了，他敲敲红门，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旁边的房间里推门出来一个人，正是这次的谈话对象苍苍。

    一同来的还有另外两个陌生人，苍苍有些局促，朝三人鞠了一躬，他们给他回了一个一样的鞠躬，齐半山看出他的不安，云淡风轻地开口：“不用担心，方便进你的屋子说吗？”

    苍苍点点头，侧身让他们进门。屋子不大，有个会客厅，里屋是苍苍的卧室。

    齐半山坐在沙发上，没有东张西望，只望着端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苍苍：“住得惯吗？”

    苍苍点点头，敲门声响了，苍苍起身去开门，许白鸽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我迟到了吗？”

    “没有，来的刚刚好，我们要开始了，白鸽。”齐半山坐在沙发上朗声道。

    许白鸽点点头，跟在苍苍身后进了屋子。

    “你不介意的话，谈话过程我们需要录音。”齐半山推推眼镜，苍苍还是点点头。

    另一个研究院按下录音笔，放在桌面上。

    “能简述一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那个下午。

    苍苍连同一齐注射蓝眼泪的十个人，从前一天晚上就被人不断拜访。

    他们一个一个来到苍苍面前，坐在简陋的屋子里，满脸期盼，一双双眼睛像盛满了火光，年长一点的阿姨喜欢拉他的手看，讨论青色血管里流淌的血，是否变成了跟外来者一样的鲜红色，说话声持续到了深夜，第二天仍有人来拜访。

    苍苍心里像涌过了一汪汪泉水，他从向来沉默寡言的族人身上看到了热切与希望，某种无形的生命在人群中苏醒。

    乔叔叔也来了，他摸摸苍苍的头，满脸神秘，说外来者给了他一本书，在场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书？什么书？”

    “没错，就是大浩劫之前，一页一页可以翻动的书。”

    齐半山这时候皱了皱眉，不动声色推了推眼镜，但没有打断苍苍的叙述。

    人们争先恐后跑过来问他。

    书？真的是书吗？到底是什么样的？圆的？长的？是不是跟台阶一样？

    乔说书里有很多东西，记载了很多，很多，大浩劫之前的事。

    族人们炸开了锅，讨论蔓延了整条街，有人希望乔带他们见识一下“书”。

    乔说可以，但是书很大，下午他会把书带去绿石上，与大家一起看。

    人们说劫难终于结束了，那个传说中的明天就要来了，就让“明天”从见识“书”开始吧。

    人人脸上难掩喜悦，椅子上的婆婆抓着朵朵的手，让失去妈妈的朵朵扶着她去看“书”。

    所有族人来到了绿石上。人们切切私语，苍苍突然明白了“热闹”是什么意思。

    乔来了，人群叫着他的名字。

    “乔！书到底是什么样的！别卖关子了！”

    “乔你已经看过书了吧！大浩劫之前真的到处都是植物吗！”

    乔拍拍手，人群安静下来，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乔是空着手来的。

    “乔，你的书呢。”人们朝说话者看去，是丘岭，周边的人突然意识到，从一开始，丘岭就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欢喜，取而代之的是无声与锐利。她来到广场上，是因为所有人都来到了广场上，不是因为什么“书”。

    乔伫立在原地不动，卷曲的头发顺着脸颊垂下，他眉毛很浓，压在细长的眼睛上，没有介绍书书时的隆重飞舞，只显得有些患得患失。

    丘岭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他站在人群中看着丘岭浩瀚的双眼，不堪重负似的垂下眼，转向人群：“确实有这么本书，记载了灾难之前的事，但我不能和大家分享了。”

    “我做了很多心理准备，希望大家不要责备我，对不起了。”说完，乔朝人群深深鞠了一躬。

    还没等人们做什么反应，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其他人来不及转头看看发生了什么，灾难就降落在每个人身上。

    苍苍闭上了眼，颤抖着吸了口气。小珍珠扑闪了一下翅膀，没有人说话。

    丘岭踉跄着冲上来，攥住乔的领口：“你干了什么！”

    乔低着头，不敢看丘岭，低声说道：“书里的内容你们不会想看的，外来者已经发现我们了，我一定是对你们好。”

    丘岭还没听完乔的话，手上骤然泄力，侧身倒下，乔扶住她的身体，缓缓放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

    苍苍冲上去撞开乔的身体，乔一个踞趔倒在地上，上前对着乔的脸猛挥一拳，大吼：“乔！”

    乔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苍苍？你……你怎么没事？！”

    苍苍咬牙切实：“对不起个屁，你有什么脸对不起的！”，说着就是第二拳。

    第三拳被乔拦住了，此时，广场上已没有了任何声音。

    乔一把推开苍苍，朝一个方向跑去，苍苍一抹脸上的血——不知道是谁的，有多少人的血。

    他还是没敢回头看那满石头的族人，转身朝乔跑的方向追去。

    他跟着乔跑进教堂，却踉跄着倒下了，乔听见动静回头，托起苍苍的身体：“苍苍，对不起，你也没逃过。”

    苍苍被拖到一座石像后面，乔就蹲在旁边，手里多了根铁棍，他想张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模模糊糊听见动静，乔冲了出去，他盯着逆光的神像，眼神涣散，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的时候，光被人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