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笔还在一下一下地闪，齐半山推推眼镜，不动声色观察着叙述的少年，许白鸽缓缓皱起了眉：“这么说……全范围的蓝血攻击……是人为的？”

    苍苍也回答不上来，他只是把自己经历的重温一遍，他早就死在了那座神像的后面，至于现在的是非对错，他已无力去评判了。

    苍苍目送齐半山他们离开，许白鸽跟着一起去到会议室。

    看来事情比较复杂。

    齐半山面沉似水，如果苍苍的叙述没有出现差错，全范围的蓝血攻击是不是乔催动的，他是怎么催动的，还有最核心的东西——真的有那样一本书吗？如果有，这本书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无意中得到的，还是真的如他所说，是“外来者”给他的，如果是后者……齐半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无意识地回想起了方舟政变，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白鸽，这次需要你继续研究，会议就先结束吧。”，另外两个人走了，齐半山缓缓握紧那支录音笔。

    按理说，从他们登上伊甸园那一刻起，每个人信息平等，齐半山只是善于领导，并不是他们的领导者，他们都有极高的素质，伊甸园里人人平等。

    无奈的是，这次一同参与拜访的还有其他三个人，信息已经是公开的了。

    齐半山轻轻叹出口气，松开录音笔，他这时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走：“白鸽？”

    “伊甸园里没有人有比我更高的蓝血学术造诣，如果有人知道催动蓝血爆发的方法，那一定是我。”许白鸽脸上看不出情绪，她向来这样，“我不认为我们当中有人给了乔那本书。”

    齐半山愣在原地，许白鸽神色平静，齐半山点点头：“嗯，接下来我们要尽力找到那本书。”

    许白鸽走出会议室。

    红门在她面前打开，苍苍站在那里等着她回来，小珍珠从许白鸽肩膀飞起，苍苍熟练地伸出食指，接住收起翅膀的小鸟，递送到肩膀上，目送许白鸽上楼，红门缓缓关闭。

    外基地版无限实验室隔音很好，韩域还没进门时，里头还是一片无声静好，随着红门缓缓打开，韩域的声音逐渐穿透整个小院，许白鸽正专心翻看一份从伊甸园无限实验室传来的报告。

    “我来拜访许白鸽的小院了！啧啧啧……这不叫无限实验室，应该叫无限府。”

    许白鸽缓缓放下报告，由专注缓缓变成无语。

    二楼门被拉开，韩域抬头：“哟，忙呢。”

    许白鸽在脸上贴了个笑脸，礼貌点头：“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啊，我昨天不是说晚点来拜访来吗。”韩域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一圈。

    一支笔从天而降砸在韩域身上，韩域手忙脚乱接住，捏住笔头冲二楼收起手的少女晃晃：“参观令府还送笔呢。”

    许白鸽面无表情回道：“好了，笔也送了，可以结束参观了。”

    “好喽！”韩域收起笔，拍拍身子，“那个穿病号服的幸存者住哪？”

    许白鸽指指楼下：“左边。”

    “行！谢谢小白鸽，你忙吧。”楼上门砰地关上，韩域稳步走到木门口，敲敲门，门很快被拉开了。

    韩域端正一笑，伸出手：“你好，我叫韩域。”

    苍苍用疑惑的目光打量韩域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韩域很快懂了，拉起少年垂在身边的手轻轻晃两下：“这叫‘握手’，表示友好的意思。”

    苍苍很快了然，反握住韩域的手，学着他的样子晃了晃：“你好，我叫苍苍。”

    “哈哈，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韩域状似神秘，侧过脸冲苍苍挑起一边的眉毛。

    苍苍迟疑了两下：“啊……嗯？”

    韩域从腰包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腕带，他递给苍苍：“你的个人终端，你可以自己摸索摸索用法，不懂可以问许白鸽。”

    苍苍的目光从腕带移到韩域看似不靠谱实际非常靠谱的脸上，半张着嘴，缓缓接住：“谢谢。”

    “不客气，”韩域说完他又夸张地压低声音，“我走了，不然许白鸽要来撵我了。”

    苍苍点点头，目送韩域走出红门，匆匆回到房间，将腕带规规整整摊在桌上。

    苍苍凑上去，终端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亮了起来，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如果把他的思绪比作屋子，那个念头就在屋子的门口，问他：是否正式启动您的个人终端。

    苍苍一愣，下意识环顾左右，发现周围没有任何人，他不知如何作答，目光注视着虚空，尝试似的回答：是的。

    他没有出声，只是想法轻轻落地，想法很轻却如掷地有声，腕带亮起来，门口的念头对他说：请伸出你的手。

    苍苍攥紧手心，迟疑片刻还是慢慢张开，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手的正下方是安然躺在桌上的终端。

    腕带在苍苍眼前浮起，苍苍的一颗心脏狂跳，只见腕带轻轻依附在他伸出的手腕上，他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

    没有任何感觉。

    他收回手，翻来覆去端详，黑色腕带静静环绕在他的手腕上，看似平平无奇，跟风尘叔叔手腕上绑的一圈麻绳很像。

    有什么问题吗？那个念头又响了，苍苍一惊，高高挑起眉，许久后，他放松下来，决定试一下。

    他在自己思绪的房间里逡巡良久，郑重问道：“书”是什么？

    苍苍重新绷紧神经，不动神色盯紧腕带，准备好迎接他与族人一样困惑而又期盼，最终死于期盼的答案。

    “书”到底是什么？

    终端没有停顿：书是记载信息的载体，通常是装订成册的纸张集合体，是交流与传承的媒介，由于大浩劫后空间与物资的有限，纸质书较少见，更多的是电子书——您已获得图书馆权限，可挑选浏览。

    苍苍呼吸一顿，终端急速闪烁片刻，半空中出现一个透明板面，正对着苍苍胸口位置，上面的文字清晰可见，少年伸出食指轻轻靠近——手指穿过去了。

    他迟钝住了，打开思绪的门透出一个想法，版面跳动弹出许多选项，灵敏如翱翔在天的小珍珠。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将少年的影子投的很长，他的手却一直没有落下。

    苍苍一个人静坐，大浩劫后仅剩的蓝血族终于明白了“书”是什么。

    经过这几次大大小小的外派任务，地球环境又改变不少，无限实验室一楼院子的墙角长出星星点点绿色。

    许白鸽两耳不闻窗外事，全身心投入在蓝血研究中。

    许白鸽在楼上做研究，苍苍在楼下看书，除了配合许白鸽的工作，苍苍将全部时间用在浏览图书中。

    经过这段时间阅览的经验，他翻出几本园艺经验谈，许白鸽每天早上去实验室的时候，一推门总能看见苍苍在浇水，她没做评价。

    院子里那几株植物长得很好，没过多久就郁郁葱葱了。

    某个傍晚，苍苍在看一本关于旧时代大事件的书，门前的念头突然又响了：齐半山请求通话。

    苍苍挠挠下巴，介于这段时间的广泛阅览，他对旧历已经有了一定了解，他就像读一本奇幻小说，窥探到那神秘又璀璨的旧历文明。

    他摸索着学会了如何使用这些设备，虽然还不熟练，最终还是顺利接通了齐半山的通讯请求。

    齐半山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苍苍，我们计划明天出发究自广场，你愿意一起吗？”

    苍苍一愣：“愿意。”

    “嗯，明天上午七点，停机坪见。”

    结束通讯，苍苍来到院子，他俯下身，手指轻轻抚摸那几片叶子，心里回忆着终端上看的植物养护。

    楼上的门突然开了，他抬头，许白鸽走出房间，小珍珠跟着从实验室飞出，停在它熟悉的肩膀上，碧绿的眼睛落在苍苍身上，苍苍指尖顿住。

    他在图书库里看到过一种植物，书上说它来自“热带雨林”。

    看到的第一眼，苍苍想到了许白鸽的眼睛，完全相同的颜色。

    葱郁、寂静、富有生命力。

    “明天一同去究自广场，调查究自广场事变。”许白鸽抽出插在白大褂两边口袋的手，挠挠小珍珠的翅膀，另一只手垂在身边，静静注视着楼下头发凌乱的少年。

    苍苍收回手，直起身：“嗯，刚刚齐半山通知我了。”

    许白鸽点点头，目光上移，实验室二楼视野不错，远处星罗棋布着各式各样的实验室、研究所、办公室，可以看到那些不高的白色房屋中，拔地而起一个较高的圆形建筑，没有窗户，整个建筑呈灰色，边缘有橙色的光带，那便是生命仓库，储存了众多种子、基因样本。

    更远处，旧历留下的城市骷髅在夕阳中静立，与外基地遥遥对望。

    “许白鸽，”许白鸽低头，苍苍仰着头，“‘方舟政变’是什么？”

    “‘旧历7713年，方舟政变爆发，多数学者进入伊甸园，于213年后被唤醒’，除了这句话，我翻遍了所有书本，没有任何关于它的记载——你应该是亲历者吧。”吹来一阵风，鼓起病号服宽松的袖口，许白鸽没有回答，她也在思考。

    关于方舟政变，她没有任何记忆，只在醒来后在报告上看到过方舟政变的介绍。

    她仔细回忆片刻，发现自己记得大浩劫前夕慌张的群众，大浩劫即将降临的研究报告与愈发触目惊心的检测数据，她为何进入伊甸园，怎么进入伊甸园，伊甸园是如何诞生的，她无从而知，这部分内容像空白的纸张，赫然插入自己连续的记忆里。

    记忆被抹除了。

    既然被抹除掉了一定有被抹除的道理。

    许白鸽身侧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最后一收手：“我记不得了，你可以去问齐半山，他也许知道。”

    苍苍迟疑地点点头，重新低下头抚摸那几株植物，许白鸽拾级而下，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我走了，明天早上不要迟到。”

    苍苍转身目送她的背影，红门缓缓打开，她忽然停住了，头往后微偏：“这些植物都很耐活，外出这几天不用担心。”说完径直穿过红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