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终悟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夜色如墨,天上几点繁星。燕宫里灯火阑珊,一时锦绣,繁华满目。

    穹庐碧玉,明月珠壁。管乐齐奏,身着红衣霓裳羽衣的舞女手腕宛若无骨,随着欢快的旋律扭动水蛇一般的细腰。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大臣们觥筹交错,举杯欢庆着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佳节。

    薛芜身着杏色牡丹凤凰纹浣花宫装,端坐于皇帝萧长信右侧的凤椅上,白皙纤细的手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自萧长信登基三月以来,薛芜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萧长信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迎娶了少时便爱慕的程氏。程氏出身名门,少时便以才气名动整个燕京城。

    现在想来,若不是当初薛芜借着祈雨成功的声名,成了整个大燕的圣女,萧长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娶她的。

    看着被特许坐在萧长信另一侧花木椅上的程又霜,她身着桂色金丝团蝶百花裙在萧长信身侧面若桃花,言笑晏晏。

    薛芜垂眸,到底是她贪图一时荣华,夺了别人的姻缘。

    为了不扫他人的雅兴,薛芜起身离开宴席,独自一人走到高峨的城楼之上,城下是万家灯火。

    记得她第一次站在这城楼上俯瞰整个燕京城,也是中秋。

    那是她只是小小翰林院修撰的女儿,偶得机缘,成了为大燕求得甘霖的圣女。

    同年,中秋佳节,薛芜因为大燕求得甘霖,第一次受邀参加皇家宴席。

    薛芜记得那天的燕宫城墙是那样的高耸巍峨,可以俯瞰整个燕京城。看着金玉堆砌成的宫殿,雕刻山海星辰的云母屏风,长夜通明的金盏烛火。

    她知道住在燕京宫里的都是高不可攀的贵人,而像她这样的小门小户的女子可能一辈子连他们的脚尖都摸不上。

    可偏偏命运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

    宫宴后,三皇子萧长信的舅父程侯派人来到府上向薛父求娶薛芜。

    这门亲事,薛父是不许的。一来此时萧长信因母妃触怒龙颜深受牵连,被夺了俸禄,幽禁在家中,是妥妥的落魄皇子,不是什么好去处。二来薛家虽是寒门,却也将薛芜视若掌上明珠。若与皇室结亲,薛芜受了什么委屈,他们怕是也无可奈何。

    可薛芜见过了皇宫的繁华锦绣,面对琳琅满目的珠宝礼物又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爹爹,宫里的娘娘都好漂亮,她们头上带着五颜六色的珠玉宝簪,身上穿的都是金丝织就的锦缎……”

    “爹爹,你说皇宫里的砖的都是什么砌成的啊?是五色琉璃吗,东海贝母,还是蓝田青玉?”

    “爹爹,为什么人要分三六九等啊?那阿芜一定一定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娇纵如她,没有听从父亲的劝告。次年三月,与萧长信成婚。他们的婚礼,并没有薛芜想象的繁华。万事从简,只是简单地在王府中拜过堂,程侯送来几份贺礼,便算礼成了。

    那时,她也以为他们是举案齐眉的少年夫妻。即使王府中的珠宝字画全都被典当做家用,家徒四壁甚至不如薛府;即使王府中没有她曾向往的锦绣繁华,甚至需要她偶尔画些字画维持生计;但是他会为了她用小院的桂树亲手打造蝴蝶秋千,他会为了她走进厨房做那些君子远庖厨的活。

    也是这年,萧长信被解了幽闭。但越是高处,越是人情淡薄。

    被幽闭的这一年,萧长信的母亲在铜雀宫里薨了,他彻底失势。昔日的兄弟好友变成了恶虎豺狼,恨不得刮干他的血肉,在朝堂之上也是四处碰壁。

    她便参加各种宴席,替他暗中拉拢人脉,也不时有人出言讥讽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竟也能同他们同席,讥讽王府式微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拿不出来,她都一笑了之。

    后来,先皇病重,薛芜长侍左右,而萧长信在前朝也渐得人心。

    先帝驾崩,还是将皇位传给了萧长信。

    萧长信登基,而薛芜毫无疑问被册封为后站在他身侧。

    就当薛芜以为万事皆顺意之时,萧长信将程侯的女儿程又霜册封为贵妃,入住铜雀宫。

    薛芜才堪堪反应过来自己原是荒唐一场,为他人作衣裳。

    秋日寒风吹起屋檐下红彤彤的灯笼,薛芜站在寒风中半晌,不禁面色霜白,正准备回宫,身后突然飘过一缕淡淡的酒香,不同于宫宴上的浆酒,而像是用蜜枣配着桂花在深秋酿就的花果酒。

    转过身看见,竟是首辅顾宴之坐在墙角下喝着闷酒。

    她垂眸,望着此刻醉倒在墙角下的顾宴之。

    在萧长信被幽闭的那一年,有许多人走出了权力的中心,也有许多人在政场上崭露头角,而顾宴之毫无疑问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

    以至于,在先皇驾崩前,他就已官至首辅。萧长信登基后,也曾试图拉拢他,为他许亲。只是顾宴之不近人情的拒绝了萧长信,言“臣少时倾心一女子,知与其缘浅难相守,唯誓孤心度此生,终不悔矣。”

    萧长信知其拒绝亲事虽不悦,却也不得勉强。

    自程又霜入宫后,宠冠后宫,又是出自皇帝舅家,其中不少阿谀献媚的人在朝堂上进谏道“皇后无子无德,恳请陛下废后,另立程贵妃为后。”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纷纷站队废皇后,立贵妃为后的言论,满朝文武,唯有首辅顾宴之出言反对道:“皇后乃陛下发妻,相濡以沫十余年,皇后无过,怎可轻易废后!”因而,薛芜对顾宴之的印象格外深刻。

    “顾大人,夜深露寒,早些回府吧。”

    顾宴之闻言却是不曾抬眼看薛芜一眼,只道:“唯愿清风明月伴君心。”说罢,举起酒杯高对明月,撒下晶莹剔透的酒水。

    也不知顾宴之的话是对着谁的,是对着他自己,他不可得之人,还是明月呢?

    薛芜只觉寒风吹的头疼,便也不言其他,转身走下城楼,回到歌舞升平的宴席,看着萧长信与程又霜在席间你侬我侬,眉目传情,好一双璧人。

    倚靠在萧长信怀中的程又霜抬眼与薛芜的目光相撞,接着程又霜用带有挑衅的目光看着她,伸出纤纤玉指拾取一颗清香软糯的葡萄喂入萧长信的嘴中。

    “姐姐,回来了呀。可是臣妾宴席办得不好,姐姐中途离去。”程又霜一脸清纯无辜地问道。

    萧长信皱眉,抬眼随着声音看向坐在一旁的薛芜,灯火摇曳,烛下美人却面色苍白,责备的话还是说出了口:“无故为何离席?”抱住美人的手指不知觉中发紧。

    程又霜被抱的发痛,用她那双水盈盈的杏眼暗中观察萧长信的神色,见无异常,心里松下一口气。

    薛芜开口想要回答,殿中徐徐吹来几正暖风,却让她觉得头晕目眩,下一秒她就听见“哐”的一声,她倒在地上了。

    倒在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宫宴上,倒在举国欢庆的佳节,倒在萧长信和程又霜的面前。

    再醒来时,薛芜躺在椒房殿的床榻上,只是这一次一改往日的清冷景象,萧长信带着程又霜站在椒房殿内,身后围着一众宫人。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已有三月身孕了。”

    “只是娘娘日日忧思过重,气血两虚,胎相不稳,才昏倒在大殿上,微臣这就为娘娘开几副安胎之药。”太医跪在椒房殿,向萧长信汇报把脉的结果。

    萧长信闻言却是沉默良久,椒房殿内烛火昏黄,气压低沉死寂。

    薛芜蜷缩着手指紧紧握着榻上的鹅黄海棠被褥,她怀孕了吗?眼角的泪水悄悄滑落,这个孩子来的当真不是时候。他的母亲是不受宠,即将被废黜的皇后,他的父亲自然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萧长信握住身侧美人的纤纤玉手,只留下一句“那便这样办吧。”便带着程贵妃转身离去。

    随着萧长信携手程贵妃离开椒房殿,跟在他们身后的宫人也随之离去,椒房殿又回到往日清冷的模样,只有两名宫女守在殿外。

    “我便是知道里面那位不争气,如今怀了孕,也没见皇上多看她一眼。”一位宫女在殿门外同另一位宫女嚷嚷道。

    “嘘,你小声点,好歹她也是位主子。”另一位宫女回复道。

    闻言宫女却不以为然,只是埋怨道:“说起这个就来气,当初分宫的时候,我还掏了足足二十两银子求嬷嬷给我换个好差事,才来到椒房殿的!”

    “哪曾想这椒房殿里的竟是个不得宠的主儿,你我二人也只能跟着吃咸糠菜了,我那白花花的银子嘞!”

    薛芜躺在里屋的榻上,静静地抚摸自己的肚子,心里却如平镜似的,她知道宫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原也怨不得别人。

    只是这宫女说的话到底是不合规矩的,薛芜不由眉头微蹙,但摸着肚子里的尚未成型的孩子,想到整个椒房殿里除了这两个内侍宫女,也再无旁人。现下正是要紧时刻,也不好责罚,但倘若不给这宫女些许警告,只怕愈发目中无人了。

    薛芜推开殿门时,相谈甚欢的两个宫女明显被吓了一跳,神色慌张。

    薛芜却是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仿佛方才宫女的对话她全然不知,“天凉了,去膳房做些桂圆汤端来,便下去吧,不必长夜守在椒房殿外。”

    闻言,额头已是布满密密麻麻细小汗珠的宫女如释重负道:“是,娘娘,奴婢这便去做。”两名宫女转眼就不见身影了。

    院内的梧桐树已经叶落满地,只余孤零零的枝桠在西风中独立,月色苍凉,湿冷的气息裹挟月光撒在薛芜身上,格外清冷彻骨。

    坐到殿内,半晌不见两个宫女回来,此刻却有另一位面生的宫女端着汤药玉碗走了进来。

    宫女走到薛芜面前跪下,将汤药举过头顶说道:“娘娘,这是太医为你开的安胎药,还请服用。”

    薛芜倒也没多想,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劳烦太医费心了。”

    只是到了后半夜,躺在榻上的薛芜腹痛难耐,她感觉呼吸急促,喘不上来气,腹部的每一寸血肉都似刀绞割开,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冒出。

    突然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下面涌出,她的脑袋中闪过回忆念头“汤药不对,来送药的那宫女身上带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萧长信身上的龙涎香味”。

    薛芜痛至疯魔,头晕目眩,身上的疼痛仿佛已经麻木,而此刻她深刻地感知着胸口泛起的一阵一阵痛楚的涟漪。

    都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七载,熬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若是无半点真情在,她此刻便不会如此这般心如刀割。

    三郎啊,三郎!她的三郎连个孩子都不愿留与她吗?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叹她的孩子在三郎眼里不过是绊住贵妃上位的一团血肉!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不复见。”

    鲜红的血沫将衣裳大片大片地染红,她蜷缩成一团,紧紧捂住腹部,血腥气在大殿内弥漫,门外却也没有守夜的宫女。

    血液将腰间系着的青色玉佩染红,薛芜意识逐渐弥散开,她的瞳孔开始涣散,最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脚边上。

    红尘凄凄难停,收尽余恨心自明,免使娇嗔误此生。

    逝水休追,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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