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峰塔

    空旷的山坡上,没有人回答沈笺景的问题,他只能奋力挣开杂草的束缚。沈笺景两指并拢作刀,在小拇指就要碰到脚踝上的杂草时。杂草咻得一下缩了回去。

    沈笺景原还在用力挣开,杂草突然一松,他只得摔了个狗吃屎。脸摔在地上,挂了点红。

    这一摔摔得沈笺景脑瓜嗡嗡作响,好不容易爬起身脸上好像见到了星星。沈笺景甩甩头,那模糊的星星光亮逐渐清晰。他迷起眼,看着黄色的微光从山上的塔里传来。

    不是星星,是烛光。塔里面有烛光!

    沈笺景轻轻擦拭脸上的红痕,还带着刺痛的感触。他在思考去不去。那怪物在山底就制定了陷阱,山顶上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

    那烛光越来越亮,在山顶倒塌的庙宇中摇曳。沈笺景一咬牙,踏着他刚割下的杂草,继续攀登。

    大不了就是死回去在无念屿钓鱼。沈笺景心里想着。

    这座破败的古庙塔泛滥着腐朽的味道,不知道是沈笺景知道这塔底在仙界是藏尸的心里作祟还是真的就是阴气太重。总之他总觉得浑身不舒服。一脚踩在这些被水泡朽的木头上,沈笺景觉得毛骨悚然。

    他总觉得下一秒那些树枝就会地过来刺穿他的心脏。

    淅淅沥沥的小雨越下越大,沈笺景感觉到一种闷闷的气息。他没带伞,雨就那么浇在他的头上。这座破塔也没有顶,沈笺景在塔里呆了半天,被淋成了落汤鸡,但他还没有等到想等的那个人。

    他实在忍不了了,窝在两块倒塌的房梁下避了半天的雨也不见来人。他对着空气怒吼到:“你到底是谁!?给我出来!!”

    无人应答,沈笺景的气焰被雨水越浇越大,他立起已经有些酥麻的腿,准备下山。沈笺景感觉天灰蒙蒙,很阴沉。若早知如此,沈笺景送完那单外卖一定不会往这儿跑。人没见到一个,还被淋成这样。

    沈笺景掂量着回去给自己煲碗姜汤取取暖,正想着是去哪个菜市场买菜便宜些。

    “靠!”沈笺景出塔门时被一张无形的屏障关住,脑门直直撞出了个包。他摸摸额头上鼓起的包,心里想着以后回天界了一定要去做个全身检查,他他人界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哪天不受点伤他都得烧香拜佛了。

    “等你半天也不来,现在我要回去煲汤了,放我出去。”沈笺景用两指戳了戳那无形的屏障,顺着屏障抚摸过去,突然坚不可摧的屏障出现了一个缺口,慢慢地缺口逐渐变大,恍惚间沈笺景好像听到了咔哒一声。

    屏障碎了。

    屏障之外,一阵黄色光芒闪过。褚时雨高大的身形浮现出来。笔直的西装裤,脚下还踩着一堆枯枝。头顶上的一片黄光把雨瞬间蒸发掉。

    凤凰火的光芒耀眼,像极了当年沈笺景敲开凤凰蛋时的样子。

    “褚时雨……”沈笺景轻轻喊着。

    “嗯。沈哥。”褚时雨脚底的枯枝踩得更紧了。

    “不对,我应该叫你褚凤还是凤凰?”沈笺景脸色阴沉。语气中没带好气。

    “沈哥我……”

    “你一直都知道?这个局是你创的?”沈笺景质问到。

    “我……”

    “不说就是默认了?”沈笺景神色奇怪,他没想到,让他帮褚时雨渡劫的事情褚时雨自己也知道。

    所以褚时雨是何意?陈轸身为他爹又是何意?陈轸说让他帮褚时雨渡劫这事是自己和天君商议的,但天君厌恶他至极,即使让褚时雨与一个凡人女子有瓜葛也不愿让他再牵扯进褚时雨的世界吧。

    毕竟当年天兵来无念屿讨要褚时雨时,天君就在外看着,最后褚时雨走向天兵后也是被天君牵着手走的。

    白衣翩翩的中年男子牵着自己许久未归的儿子,虽然儿子已经成年,站着比天君还高,却也不难成为一个感人肺腑的场面。

    天君厌恶自己,沈笺景是能清楚感到的。在接过褚时雨后,天君转头看了沈笺景一眼,那眼神,沈笺景至今难忘。那是一种恨不得把人千刀万剐的眼神。

    当界天君,出了名的儒雅。这一次,却对无念屿这籍籍无名的小辈做出这样的眼神,可见有多么厌恶。

    天君不可能与陈轸商议让自己帮褚时雨渡情劫。陈轸没有理由帮助非亲非故的天界战神。

    那能是谁呢。

    现在看来,只能是褚时雨自己。

    动机呢。

    陈轸为什么要帮他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笺景不懂就问。

    “沈哥。你这还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沈笺景整个头都被淋湿了,刘海紧贴在额前。

    “我喜欢你啊!”褚时雨声音有些颤抖,身子像泄气了一般,脚上的力气也变小了,树枝抖了抖又被褚时雨一脚踩安静了。

    “喜欢啊?从何说起。”沈笺景被突如其的表白笑到了。他头一次听说,褚时雨喜欢他。

    喜欢自己能扔下被天兵打得全身是伤的自己安然离去。喜欢自己能说出那句跟着你只能是个卑微的仙官。喜欢自己能和陈轸合谋起来算计自己。

    沈笺景对褚时雨的喜欢实在不敢苟同。他只觉得现在自己被深深的欺骗和算计了。

    “你不喜欢我,你只是被红绳困住了。你脚上是仙界的姻缘绳,你撤掉,就不爱了。”沈笺景一板一眼地说着。

    “沈哥,不是绳子。是我。”说着,褚时雨就把脚上的红绳撤掉,火麒麟还在睡梦中被褚时雨一下扯醒,哼唧了几声,对着空气喷火。

    “火麒麟?”

    “是。”褚时雨如实回答到。

    火麒麟,仙界坐骑,最初跟随天君驰骋魔界,踏平了不知多少魔族。后来褚凤回归,天君将火麒麟作为成年礼送给了他。

    仙界叱咤风云的火麒麟如今却在人界被捆在脚上当姻缘神,实在好笑。

    “那我脚上的呢?”

    “只是陈轸施了禁制术法的一根普通红绳罢了。”

    “所以你这些时间对我的好都是发自内心的?”

    “对。”

    “那又怎样?”沈笺景说得很无情,他只记得自己当年受的伤是真的。当年抛下他,如今又来装深情,又算何爱。

    “陈轸为什么答应和你合谋?”沈笺景继续质问着。

    “我把他从水牢放出来了。”褚时雨回答到。

    “好啊。”沈笺景一时语塞,竟然不知下一步该说什么。

    他忽然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孤独过后是欺骗。恍惚间,他好似觉得活在在人事也没有什么意思。如果可以,他想离开陈轸,他想离开仙界,离开褚凤,离开这个荒唐的一生。

    说不如干。沈笺景就是这么想的。

    他翻开手,虚空之中,突然幻化出一把匕首。那匕首忽然变长,直直穿透了沈笺景的胸口。

    “沈哥——”褚时雨嘶吼着。

    沈笺景鲜血迸溅,雨越下越大,把刚流出的鲜血冲散了。

    ——

    沈笺景死了,在大雨之中自杀而亡。

    他就这么,草草的,结束了自己这惨淡的人生。

    神界,妄峰塔。

    塔底,一具腐朽的古尸抖动了他僵硬的手臂,推开了棺盖。

    沈笺景费力的从棺材里翻出。

    他重生了,不,准确来说是归位了。

    沈笺景,仙界透明人一位,沈是他的姓,景是他的名,而笺,是他的“工位”。

    仙界等级制,沈笺景不入等级,因为最低等的,没有等级。而他这么卑贱的出生,还得来源于他的父母,他父亲在水牢里,他母亲,至今也没见过。

    因为他的父亲,是个仙界人人喊打的魔族叛徒,沈笺景长大了入仙位,也只是个见不得人的小喽啰。

    他最先的“工位”是负责给各位仙君送信。至于为什么各位仙君们不用千里传音呢。一部分的原因是有些仙君是家中有人升仙给点上来的,千里传音这种废法力的,能少用就少用。

    还有一个原因,三月,各位雄姓仙君到了求偶的季节,为了博一博女仙君的欢心,便手写一封信,加上见字如晤的开头,再到神域阁花点灵力请神域阁的末等“笺”给他们送信。

    必要的时候,沈笺景等仙还得按照仙君们的要求变成漂亮的鸟啊,蝴蝶啊,等等等等。

    久而久之,外界对神域阁的“笺”评价都是:不就是讨女仙君欢笑的玩物罢了。

    后来,沈笺景终于靠着早八晚十的工作态度,升官了!

    却因为父亲坐过牢,以“政审”不过的名头打了回来。而他所缺的工位,被一个不学无术的天官之子所替代。

    面上,是沈笺景受父亲影响过不了关。实则,都清楚,只是沈笺景占了人家富贵仙官的位置被踢了出来。

    从那时,沈笺景对无念屿外的仙界世界就充满了厌恶。但无念屿多年的寂寞,他又实在受不住。

    所以他才想逮个人回来陪他。

    他父亲的手下余若望到时给不错的选择,但余若望被他爹在水牢里使唤得每天都找不到北。

    所以他只能找别人。

    但如今看来,沈笺景从找上褚时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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