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一吹,宋玉衫站在那里,身型单薄。
“宋大夫,你可是我见过顶好看的了。”
上次他也说这些胡话,但念在他小,宋玉衫没计较。
一通闹剧后,常夫人也没看病的心思了,她家儿子浪,总有些钻小空子的人,觉得抱着个孩子过来就成了未来常夫人。
宋玉衫早早要回铺上诊病,常自在杵着门看他,问:“宋大夫,你又不是菩萨,非得活的这么清水?”
宋玉衫身型一顿,“小公爷想说什么。”
常自在叼着根尾巴草,“你没想过成亲?你多大了啊?不想抱抱美人身吗?”
宋玉衫咽了口唾沫,“无欲则刚,身外之物,你还小,莫要胡说八道,”
头发被人扯了一下,宋玉衫回头。
“无欲则刚?可我摸着,你头发挺软。”常自在松手道:“我也不小了,懂得比你多呢。”
“哎呀宋大夫,你脸怎么红了?”
宋玉衫蹙眉,“小公爷想说什么?”
常自在看他几眼,转身踢上门,“没什么,送客了。”
·
“常公子,来嘛,再陪陪奴家。”
身上的姑娘身子极软,常自在仰头喘息一声,把人往下按。
“呀!”
姑娘惊呼一声,用嘴咬他的脖子。
“嘶…柔儿,我说过什么。”
柔儿蹙眉,脸潮红,“您说…不准留印子。”
常自在把人推开,赤身盯着楼下的夜色,柔儿小心翼翼环住他的脖子,去嗅。
“楼里还有龟奴么。”
常自在忽然问这一句,柔儿身型一顿,“楼里…莲知公子该是在的,只是前几日受了伤…”
常自在将腰间荷包丢给她,柔儿了然,娇羞地接了。
屋内已经空了,夜风簌簌地刮,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先见到一只单薄的手,随后是张寡素脸,未点胭脂,披着一身绸纱,乌发垂腰,惹人生怜。
“公子。”
莲知小心翼翼叫了声,用袖子捂住嘴轻咳。
他走过来几步,忽而软身跌在地上,常自在伸手扶住他,问:“怎的咳嗽?”
莲知垂眼,“奴近日淋了雨,身子不好,无碍的。”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莲花香,要凑近才能闻到,常自在喉结滑动,“病了,我明日带你去看病。”
莲知受宠若惊,“不,奴不值当。”
腰被人环住,竟是软的,常自在凑近嗅着那股淡淡的莲花香,宋玉衫的脸忽而落在眼中。
那人坐在草榻上,指间捻着毛笔,舌头轻轻舔了几下,湿润着描在宣纸上,他的字清瘦萧条,和他这个人一样,只是寡淡地往那一坐,八风不动。
莲知将脑袋靠在他胸膛,惊讶道:“公子,您烫的硌人,心跳…怎这样快…”
常自在将他脑袋往怀里摁,声音嘶哑:“别动,别说话。”
·
早起饮了杯茶,宋玉衫背着箩筐去后山采药,他关上铺门,几个药童还困着,闻声揉揉眼睛,“这动静…是宋大夫出门了吗?甘草你去看看。”
叫甘草的药童吸了吸鼻子,“还困着呢,你怎么不去。”
芫花生气地坐起来,“你又偷偷熬夜看书了?”
宋玉衫刚走出去几步,身后便传来打斗声,锅碗瓢盆砸了一地。他暗自摇头,往巷子外走。
从窄巷出去,左右两边铺面正热闹,赌坊外瘫着个男人,他娘子掩面而泣,闹着要回娘家,钱来客栈也不遑多让,赶早就坐满了人,聊着名间八卦好不热闹。
“呦!宋大夫您要上山啊?”包子铺老板看见他,忙塞过来几个肉包,笑说:“新蒸的,还热乎。”
宋玉衫盛情难却,只道:“多谢,多谢。”
老板压低声音,“宋大夫,今儿听说皇上带着妃子在后山搭棚踏青,您悠着点。”
宋玉衫愣了愣,问:“后山何处?”
“哎哟这我就不知道了,多半是翠鸣泉那边。”
“好,多谢。”宋玉衫颔首离开。
剥开手中的肉包,热气溢出来,宋玉衫咬了一口,肚子暖暖的。
后山空气清新,每年天子都会携妃子前往踏青赏玩,或是文人墨客曲水流觞诗酒对饮,或是书香世家风筝高挂。
傍山有条小溪,泉水清澈,百鸟齐鸣,唤翠鸣,多有蛇床开花星星点点,用来杀虫止痒刚好。
宋玉衫顺着小路上山,昨夜下过雨,踩着一地湿泥,他挽起衣裳系成一耷拉,寻了根木棍开辟前路。
山中鸟雀乱窜,对大夫来说满地是宝,眼看装满半筐,宋玉衫寻了处干地坐下休息,几只雀儿试探地在他周遭跳来跳去,伸手出去满是药香,想逗弄片刻,忽然一声尖叫传来,树上的鸟密密麻麻飞远了。
宋玉衫抬头盯着光秃秃的树干,鸟一去不返,他坐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循声往林子里走。
山上猎户多,陷阱又隐蔽,兴许是误入了,他低头穿梭在荒林里,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提起来。
那人把他丢地上,粗声粗气道:“皇上,逮住一个刺客。”
周遭嫔妃纷纷停下手上动作,有几个丫鬟慌张跑过来跟太监总管赵于欢说了些什么。
宋玉衫端正跪着,不敢乱动。
“蒋侍卫,你瞧着他是谁派的刺客?瘦得风吹就倒。”
这声倦怠极了,天子凤眸微展,倚着背淡淡睨他,五指合拢盘着块玉,唇色极淡,了无血色,却说:“不过一个山民,起来吧。”
宋玉衫于是起身,“草民无意打扰皇上雅兴,谢皇上开恩。”
赵于欢抖了抖浮尘,“皇上…先个儿熙贵妇娘娘的丫鬟跑回来说,三公主岸边玩水,伤着了。”
玉被人一下一下磕在桌角,天子的靴面隐隐有金丝闪动,忽问:“朕瞧你眼熟呢,宋大夫。”
皇帝身侧传来一声惊呼:“父皇?他是莲生药铺的宋大夫?!”
宋玉衫也是一愣,半月前他给太子方君书看过一病,开了服药,已是大好,这位太子品貌非凡,勤学好问,忽病一场便对治病救人产生浓厚兴趣,时常虚心求教。
宋玉衫低头,“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方君书咳了声,忽道:“父皇,既宋大夫在此,正好请他去看看小妹的伤患如何。”
原来方才的尖叫是三公主被蛇咬了,宋玉衫撩帘进去便是一愣,这三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孩子,往往体弱,存在感极低。
皇上共有三个孩子,两名皇子一位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不是亲生,早年刚登基后宫空落,皇上便从族亲里选出两位翩翩少年,如今也长大成人一表人才,这小公主才是皇上亲生,贵妃娘娘诞下她就去了,小公主因早产身子向来弱。
宋玉衫也没想到,三公主竟是前几日来看病的方梨儿姑娘。
方梨儿脸色苍白躺在草榻上,一截细瘦的手搁在旁边,无力地垂落,周围跪了几个太医院的大夫,擦着额头的汗细细低喃:“这…脉象…”
方君书引着宋玉衫进去,语气诚恳道:“宋大夫,您请。”
太医们面面相觑,这走进来一个瘦丁子,衣裳脏兮兮,观其面相便是命不久矣,值得太子如此敬重?
榻上方梨儿眼睛忽睁,撑着要起来,“可是,可是宋神医?”
宋神医?!宋…宋玉衫!
这民间传三公主不受宠,只因她大多病卧,足不出户。
但其实…她是一块尖尖肉,被皇上捧在手心怕磕坏了,总是不允许出去吹风受凉。
一国之力捧出的娇贵,方梨儿受不得,她翻墙偷跑出宫,不知哪来的胆子,看花灯,逛集会,总是看见家家户户开窗熬药,药香扑鼻,跟太医院的沉闷毫不相干,她一闻呢,就心里舒坦。
这位小公主买了包药,用黄纸糊涂地卷了一圈,长长的麻绳捆着,纸面上一个娟秀的“莲”字。
她问药铺人:“为何有个莲字?”
药铺人:“哎哟姑娘啊!这是莲花仙人的药,可不就有个莲字。”
方梨儿:“莲花仙人是谁啊?”
药铺人:“是咱老百姓的活菩萨!”
于是,荒唐的一次偷跑出宫,她知晓民间有神医,死可医活,活治百病。
熬了那包药,抵太医院十个老头子,这位三公主,可彻底依赖那小小一包方子而活了,一喝她就舒坦,一喝她就安逸,渐渐的,皇上耳边就全是碎耳朵嗡嗡嗡。
“父皇,听闻民间有一莲生药铺…”
“皇兄,你前些日子如何病好的?”
“来人!找方子!请神医!”
丫鬟:“公主,宋神医坐诊不出诊,铺前百姓千千万,赶不走。”
公主:“酒香深巷,名医窄铺,我今日便请父皇准允,他若不准,我就再偷溜出去便是。”
这三公主一闹腾,宋玉衫的名声在宫墙里又涨了一涨,如今谁不知道?前有皇帝赠莲,后有文人提字,再是公主闹腾人仰马翻,够了,太医院说够了,行行行,您宋大人来坐堂,小的几个给您打杂成不成?
宋玉衫细看了患处,找回自己遗落的药箩子,弯腰在里面翻找。
“端来一盆清水,可有细盐?”
这边一时慌忙起来,看着太医进进出出,一会接水一会拔草,皇帝搓了搓手中玉石,起身。
他掀开帘子淡淡瞥进去一眼,与儿子方君书对视,方君书急忙走出来道:“父皇,小妹无碍。”
宋玉衫正捣着药草,闻声脊背僵了僵,谁不怕天子?谁不怕皇帝?但于他,则更担惊受怕些。
好在三公主无碍,他还多配了些伤寒药,最后是软着腿被扶上方梨儿的轿辇,由侍女送回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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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药铺外,两辆马车相对而立,常自在踹开轿门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位弱不禁风的公子。
“宋大夫,可闲了?”
他语气吊儿郎当,伸手牵过那名男子,“帮他看看。“
宋玉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巴,“稍等,我进去换身衣服。”
常自在盯着马车内:“宋大夫,谁送你回来的?”
宋玉衫微微蹙眉:“一个…朋友。”
朋友?常自在脸色黑下来。
宋玉衫推门走进铺里,听见墙根的闲言碎语。
甘草:“这常少爷到底想干嘛,每隔半柱香就问宋大夫回来没有,他生病了?很严重?”
芫花:“蠢,是他身后那位公子生病了。”
甘草:“哎芫花,那公子好白啊,是不是比宋大夫还白?”
芫花不说话,盯着那道纤瘦的身影。
铺内,常自在兀自坐着,坐姿随意,莲知咳嗽着把脑袋靠在他肩上,常自在吓了一跳把人推开,“你做什么?!”
莲知愣住,脸色有些苍白,“公子,是奴逾矩了。”
宋玉衫换了身素袍出来,坐到榻前,慢条斯理磨好墨,伸了伸袖子,“请坐。”
常自在一屁股坐下去,惹的宋玉衫发愣,“你又何处病了?”
常自在甩出一包碎银子,“小爷钱太多,调理调理身子不行吗?”
宋玉衫叹了口气,给他把了把脉,低头写方子,道:“常小少爷你火气太重,不能大补,消消火吧。这方子一天一次,熬着喝。”
常自在盯着他,盯的宋玉衫一愣,“还有何事?”
“这就完了?”常自在皱眉,“你不说点别的?”
宋玉衫了然,“早日康复。”
常自在一甩袖子站起来,扯着莲知让他坐下,“给他看。”
宋玉衫盯着莲知眉头一皱,常自在打量着他,咳嗽两声正要说话,就见宋玉衫牵过莲知的手把脉,语气温润,“往日可有去看过病?”
莲知略微怔愣,“回大人,我确实…未曾看过。”
“嗯,张嘴我看看。”宋玉衫淡道。
常自在一甩袖子,“张嘴?张什么嘴?”
莲知慌张地回头看他,宋玉衫微微蹙眉,伸手过来捏住莲知下巴,掰到自己面前,一施力。
“啊…唔…”
莲知太过紧张,下意识捏住宋玉衫的袖子,看得常自在脸又是一黑。“看什么病又要张嘴?你看病还是看嘴?”
宋玉衫松开手,低头沾了沾墨水,暗自摇头,“常小公子,医者便是赤裸也无碍诊病。”
常自在一噎,“还要裸着?”
宋玉衫淡笑,“小公子你悟错了,只是个比方。”
莲知忐忑道:“那大人…奴家染了何病?”
宋玉衫停下笔,“叫我宋大夫便好,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开几副药回去熬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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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自在把莲知塞进马车内,前腿迈出一步,回头看宋玉衫,“宋大人当真医者仁心。”
宋玉衫作揖,“小公子谬赞了。”
马车卷着灰尘驶远,车内,常自在提着那包黄纸团上下打量,在莲字上捏出些褶皱来。
“公子,宋大夫…如此温润良善,不嫌弃奴家贫贱之身。”
常自在眼一眯,“怎么,你喜欢?”
莲知吓了一跳,忙道:“不,不是公子,只是觉得世上有宋大夫这般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