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巴山(其三)

    无言地用了这顿午膳,我见江澄并没有再出去的意思,便问他可要午睡一会。江澄只是摆摆手,说自己没这个习惯,何况下午约了人议事,万一睡过了头就不好了。

    “左右现在也没事,听闻夫人于棋艺一道颇有研究,不如与吾手谈一局?”听了他的话,我眼睛立刻明亮了一瞬。这主动送上门的对手可难找,金陵台总是找不到人陪我下棋,唯一能常被我拉来的只有金光瑶一人,连轩哥哥曾经也是下过两次就再不愿意了。

    “那就向夫君献丑了。”我笑吟吟地应好。

    江澄见我如此配合,心情亦是不错,命人将他书房中放着的羊脂墨玉梨花木棋盘拿来,心里还想着:这女子果真如曾经金子轩所言那样痴迷棋道。他平日虽然鲜少用那么浮夸贵重的棋盘,但她这种金陵台长大的大小姐应该喜欢这些漂亮物什,待会下完这局便顺水推舟地把这东西留下送出去,就当是午前凶她那一下的赔礼好了。

    ??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后,江澄就有些后悔自己提出下棋一事了。

    “你这下的,究竟是什么邪门歪道的招式……”江澄看着我喜气洋洋地把最后一颗黑子放下,凑成五星连珠,嘴角忍不住抽搐。

    “这才不是邪门招式,这叫‘五子棋’,尧舜时期就有了,可比围棋早多了——我赢了。”我比划着棋盘上那一条黑“线”,心里颇为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

    “呵,确实鲜少看见哪家贵女研究此道……规则就是五个连在一起,不论横纵正斜是吧?行,我清楚了,再来。”我确信看到了江澄咬了咬后槽牙,看他一副被激起斗志的样子,感觉十分新奇。

    “……我还以为你会摔棋走人呢。”

    他目露疑惑地睨我一眼,手上将残棋理好丢回棋篓,“打不过就跑算什么本事?”

    ??

    “可就像你说的,五子棋确实只在民间流行,世家大族基本上都不屑于此道啊。”金光瑶能抽出空陪我时不时下两把,还是因为他小时候在市井长大的缘故,不过他学什么都快,围棋的造诣现今也已是很高了。

    江澄听我这话,嗤笑了一声,“下个棋还分出高低贵贱三六九等了,那些家伙惯来爱搞这些装模作样的事。我们夫妻二人午后闲暇下棋本就是打发时间,无论是围棋还是连珠,难道不是随你的心意最重要?”

    ??

    我这回是真的被他这番“体贴妻子的暖心丈夫”的发言给震惊了,惊讶之余还有一丝感动,是以瞪圆了眼睛看了他好一会。

    直到江澄被我这眼神盯的发毛,才皱着眉说:“我在你眼里有那么不解风情?说一句话能让你作这呆鹅样这么久?况且这只算常理吧——你不下先手就我下。”他作势要去拿那黑子。

    “下下下,”我双手捂住他那只手,从缝隙里取了一颗黑子下在了天元位,看着他一路对我围追堵截。

    “……这棋是我母亲教我下的。”无言地在棋盘厮杀了片刻,我开口道。

    江澄的手悬停了片刻,然后把白子下在一个我意料之外的位置。“然后呢?”

    “我听舅父说,她从小就有些‘叛逆’,喜好收集一些民间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五子棋应当就是她偷溜下山时习得的。”我将黑子把江澄的跳四堵住,回想起第一次见父母在茶室下棋的场景。

    ??

    我鲜少见到高大儒雅的父亲能被为难到那个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里觉得母亲下的这个棋真是厉害,便缠着要学。

    “傻丫头,放着围棋不学学五子。”父亲笑骂了一句,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便不再吭声。

    我记得母亲用她纤细而有力的臂将我环抱起来,认真地指着棋盘上的黑白子给我介绍。

    “这叫五子棋,只要将五颗颜色一样的棋子放在这些线交会的地方,无论横竖撇捺,连成一排就算赢了……这个是连二,这是连三……这是跳四,莲儿听懂了吗?“

    “嗯嗯!很简单,我一下就会了!”我有模有样地重复母亲的动作,逗得两个大人一直笑。

    “是是是——我们莲姬最聪明,最厉害了!”母亲用她温暖而柔软的手揉搓着我的脸,那时我觉得母亲把我当作小狗一样揉,还为此而赌气,如今想起来,竟是如此可贵的一段无虑岁月。

    “下棋还发愣——这次可是我赢了。”随着一声清脆的落子声,等我回过神,江澄不知何时已经埋了四颗斜连的白子,而最后一颗的落下也标志着这局对弈的结束。

    “……方才的不算,我一时大意了,再来!”我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竟被江澄这个初学新手给“反杀”了,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嚷着再来一局。

    “今天不行,我还有事要办,改日再陪你。”他盯着我不乐意的表情似乎觉得有些有趣,竟然还上手捏了一下我的脸,然后在我不可置信地眼神中无情离去。

    可恶,这样的失误绝不会有下次……!我感觉被他那没大没小的手劲捏了一把,那块儿脸蛋都泛着痛,不用拿铜镜来也知道指定是红了。

    收拾完了棋,我又上榻睡了会,醒来便看到菡萏一副憋不住话的样子兜转在内室。

    “行了行了我的菡萏姑奶奶,别转悠了看着我头晕,说说吧,有什么发现。”我从竹榻上直起身子,喝了口冷茶润了润嗓子,让菡萏把大厅的事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

    “这么说来,如今府中内务是由江家几位旧仆共同把持着。”听到这里,我眉头已然皱得很深。所谓分而治之、分权制衡之道,这顶头必须得有一个管事的平衡着才能做到廉而有序。只是看菡萏的意思,大事上江澄还会看着,细枝末节都是一应放权,不是不想管,只是没多余的心力——况且这些都是当年江家劫难难得留下的几位老人,可以说是看着江澄长大的。纵使江澄在外三毒圣手威名远扬,在他们面前有时也不好开一些口。

    若是这些人里都是些品德高尚,忠心耿耿的也就罢了,怕就怕这样会养大某些人的胃口。可不要小看了这些啃噬基底的蛀虫,大厦倾覆往往都逃不开这些人长年累月的“功劳”。更何况如今的江家也就比风雨摇曳好上那么些许,在四大家族的位置上坐的可不安稳,尤其是三尊结拜之后,大事上金聂蓝三家基本是一条心,江澄的位置可以说很尴尬。

    如今我刚过门一日,管家权,只要不是江澄看我太过不顺眼,至多过了归宁日也应当会提起了。至于那些管事,如今恐怕正忙着呢,明里暗里的帐,到时候会不会被查出来,就看这两日了。

    “如此,那就给他们两日时间,左右急的不是我们。”我端起菡萏方才新泡的雨前龙井,轻轻顺着杯沿吹着气,茶香随着氤氲的白雾腾升又凝结,在鼻尖覆上一层细密的水珠。

    “是。小姐从小跟着夫人学习宗门内务,他们这些斤两可不够看的。”菡萏颇有一种跃跃欲试的骄傲劲儿,很是摩拳擦掌了一番。

    “你呀,倒有一事我得和你与菡萏都说好,往后在莲花坞,我的身份可不是金家的小姐了,这称呼也得立刻改了,知道吗?”

    闻言菡萏连忙捂住嘴,点头道:“奴婢失言,夫人恕罪。”

    “往后注意就是,在这儿,我们毕竟是外人,被有心人听到大做文章,可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我说的严重,果然给菡萏这丫头唬住了。她这丫头忠心归忠心,可心眼实在不多,往日在金陵台尚且还好,如今换了地界,也确实得好好敲打一下了。

    至于菡萏,我倒是不担心,她一向是个可靠人,办事稳妥。在晚间前,她便把欧阳欢的回信带来了,连带着一个小巧的白瓷瓶。

    “夫人,欧阳小姐看了信后,脸色十分不好,叫奴婢按着药方子去城里的药铺抓了些药材回去,现炼了些药丸,都在里面了。”

    “放这儿吧。”我先拆开那封信,信里一开篇欧阳欢就把我狠狠念叨了一番并且表明了她十分的不理解。

    “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叫你如此笃定江晚吟的心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按理来说这损己利人的事我绝不应该帮你,但是,你从小就有的是主意,我要是不帮你,你也一定是会想方设法地去找郎中开药的,与其看着你被药死,还不如我亲自动手!

    好歹你还记得问有没有没那么伤身的药……我只能和你说,是药三分毒,这避孕药用久了是一定有影响的!甚者能让他们老江家断子绝孙!我只能尽力而为。瓶子里是三十粒,事后半日内服用一粒即可,用完了写信给我,药方就不给你了。最后说一遍:慎用!!”

    ??

    我看着这封字字真情的信,最后还是放在烛火里烧成了一把白灰,小心把药收好,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并不轻松。

    最后真的做出这个决定,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若是被虞夫人知道我存心叫她儿子“断后”,恐怕梦里都得叫我抄书罚跪。

    ……我当然也没真的打算就这么吃几年的药,只是这事也得等我与江澄真正的交心信任后再谈,如今……就先这样吧。

新书推荐: 梦.意识禁区 穿越的契约 救世主来自三千年前[未来] 契约了剑灵之后 魏宫纪 [咒术回战]让七海先生破防的一百种方式 被赛博阴湿男缠上了 逆时针 我被梦境标记后成了最高通缉犯 拜托,我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