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檀没喝上青玉煎的药,而是吞下几颗药丸。
没过多久,她捂着肚子的手松开放于脑袋旁,趴着睡下。
晨光微熹,雨滴款款落下。
楚檀醒来依旧不见叶温凛人影,不过,倒是多了支木簪。
可是给她?
楚檀瞧着这木簪样式简单,是女子所用,不过她没自作多情,还是找到了叶温凛。
“这个木簪可是世子的?”
“是送给姑娘你的赔礼。”
“赔礼?”
“弄脏姑娘发簪的赔礼。”
楚檀心中升起一道不明情绪,她看着那上面的新痕,莫不是?
“这可是世子做的?”
“是,我这闲来无事,便想着做支发簪赔给姑娘,”叶温凛笑容开始带些不好意思,“不过这是我第一次雕刻木簪,过于粗糙,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楚檀怎么可能不领情,她也不想用那沾染蛇血的发簪了,于是立刻将木簪换上,“我怎会嫌弃,世子手巧,楚檀很喜欢。”
“不过,世子还是多多休息才行,”楚檀顿了顿,慢吞吞继续道:“我并非不领情,只是世子现下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切莫劳神。”
楚檀对叶温凛因受自己牵连而险些丧命始终过意不去,况且世子早些痊愈,他们才能早些去找爹爹。
“好。”
叶温凛望着让自己睡不着的罪魁祸首一脸关切,十分无奈。
楚檀睡下后比之前更不安分,对于她作乱的双手,叶温凛不堪其扰。于是起身将她钳制住,可她还一直摇头乱晃。
他本想再唤青玉进来,不过转念一想,将她头上的发簪摘去,她果真安分下来,沉沉睡去。
叶温凛揉着额头,只觉麻烦,这哄人睡觉实在不易。他深深看了眼楚檀,实在没想到她竟那么怕蛇。
四目相对时,楚檀见他眼下一片乌青,心里愧疚更深,她走到他身后,揉起太阳穴,“我来吧。”
“有劳了。”
叶温凛本想拒绝,可女子用力有度,确能缓解头痛,他也就没有推脱。
他们四周静谧无比,只有微风轻轻吹过树梢,破烂茅草屋与世隔绝。
“楚姑娘你可还疼?”
安静的场面被青玉打断,他还没进门便冲楚檀喊,接着又指责起叶温凛来,“世子你怎么还让楚姑娘劳累啊。”
叶温凛:“……”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眼力见了。
“不疼了,”楚檀身体僵直,说话也不顺了,“多谢青玉为我诊治,昨晚真是麻烦你了。”
这本是她想来对叶温凛的说辞,没想到世子对这件事一字未提。
“姑娘客气了,这本就是他身为医者该做的。”叶温凛赶在青玉开口前接过话,还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递到楚檀面前,“这可是楚姑娘的?”
“是我的,我竟给忘了。”楚檀接过玉佩,感慨万分,“那日我真怕我回不来了。”
说起楚檀把玉佩系在他腰间那日,他中途醒过一次,当时独自一人躺在那昏暗又潮湿山洞里,可是这枚玉佩,让他不觉一丝孤寂。
不过不想这玉佩沾上泥土,才在晕过去前放入袖口。
“所以姑娘才把这枚玉佩给我?”叶温凛有些可惜按在自己额间的手停了下来,他的头疼之症还未完全缓解,索性自己动手。
楚檀拿回玉佩,周身涌现出劫后余生之感,刚才那一丝尴尬也就消失了,她眉眼弯弯,笑着重新把手按在叶温凛额头两侧,“要是我回不来,你也可帮我交给爹爹不是。”
她回不来,他又能活多久?
他不回答是或不是,而是问她:“这玉佩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楚檀翻了翻手里的玉佩,“这玉佩是我父母送我的生辰礼,上面的画是娘亲所画,爹爹雕刻上去的。”
“这算特别吗?”
生辰礼?
她把她的生辰礼给了他。
叶温凛的目光从玉佩到了楚檀脸上,“这玉佩既然如此重要,楚姑娘可要好好保管。”
“只是这样的话,那群刺客为何找它?”青玉伸头看了看玉佩,“他们可是对楚姑娘的包袱翻了又翻。”
他们?
楚檀想起那嚷着要她命的大汉,难道是因为这枚玉佩?
“姑娘的包袱里还有些什么?”
“寻常之物,不过一些衣物干粮,和一贯钱。”
“确实没什么。”
叶温凛说完,场面一时陷入安静,楚檀丝毫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找这枚玉佩。
她嘴拙说不了什么见解,只能讪讪道歉,“对不住啊,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楚姑娘不必自责,恐怕他们是冲我而来,至少后面伤我的那些刺客是来找我的。”
“他们不是一路人?”
“不是,我们遇到的三批人武功招式皆不同,特别是来寻我们的刺客,其中竟还有人善口技。”
他语气越发沉重,“青鹰在外向来话少,如若不是我周围之人,怎能模仿个九成像。”
到最后,叶温凛面带愧色,“是我,连累了你。”
“怎么会这样。”
那熟悉的窒息感袭来,楚檀险些站不稳,“那世子可知是谁要害你?”
“无非就是之前的政敌。”
“这些人也太嚣张恶毒了,还想要人命,置人于死地?”
“姑娘无需挂心,待我回去自会料理。”叶温凛见她忿忿不平,还有空还担心他,不由得问她,“姑娘不怪我吗?”
“没有世子,我也不能脱身。”楚檀清楚的很,就算是其中武功最差的那群,落入他们手中也在劫难逃。
楚檀话音刚落,青鹰便进来请他们出去,“世子办妥了。”
要不是青鹰打断,楚檀还会顺着叶温凛的话问他是什么政敌如此目无王法,不过转念一想,这不是她该问的,又悻悻上了马车。
因着叶温凛与楚檀都不宜多走动,青鹰不知从哪找了辆马车,虽不及以前,但好歹不用奔波。
不过叶温凛的伤口还是崩开了一次,以至于楚檀更加小心谨慎,生怕叶温凛有何不适,一路上不停地询问叶温凛的状况。
“世子可好?”
开始时叶温凛以为楚檀还是出于愧疚,让她不必自责,“我无事,我受伤真不是因姑娘,不必如此紧张。”
但楚檀还是会问,赶路赶得晕晕乎乎会问,半睡间被颠簸醒来时也会问,后来睡觉也会说梦话。
每次他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拍拍她的肩,耐心回她,“我无事。”
外面的青鹰青玉看在眼里,都觉得楚檀过于紧张了。
青鹰默默采了些药草塞给青玉,“世子还不痊愈,楚姑娘怕是要急出病了。”
“你多给世子敷些。”
青玉:“......”
这药哪能随便乱用?
在楚檀无形的施压下,叶温凛就算再严重的伤,也好上许多,他们也到了月婆村。
楚檀望着热热闹闹的街道,没见过世面似的,“这京城外,还真是奇怪,石头镇不像镇,月婆村,也不是村,比石头镇更像座镇子。”
“是啊。”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甚至他们找的好几家客栈都人满为患,等好不容易有了空余客房,却只剩下两间。
四人大眼瞪小眼,都觉得不能再浪费时间,于是打算夜宿在此,因而叶温凛和楚檀晚上又要待在一起,虽然他们路上便时时处在一块。
可楚檀管不了那么多,她放下包袱就想去找人,“世子你好生歇息,我先去打听打听我爹爹的事。”
他们耽误太久了,距成亲之日不够十日,要是还不能找到爹爹,她就只能无功而返。
“楚姑娘先等等。”叶温凛拉住她,“我的人马上就要回来了,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对了,我竟忘了,我先等等。”楚檀止步,坐回椅上,深深吸了几口气。
今日她眼皮直跳,特别是刚下马车时背后发凉,总有不好的预感。
这一时着急也就忘了叶温凛在来的路上就派人来找线索了。
她等啊等,脸上的焦急将要遮不住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人。
可是,一无所获。
“世子,我们的人都没有找到楚大人,也没有,没有楚大人的消息。”
“没有消息?”楚檀飞快起身走到青玉面前,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都找过了吗?”
石头镇的老大爷既然说了楚父向人打听过迎亲队伍,*甚至也没有拒绝去喝喜酒的提议,那他下一个会去的地方极有可能是月婆村。
只要知道到月婆村有哪户人家在楚父失踪那日嫁女,顺着这条线索,便能找到楚父的下落。
“都找了,都没有。”青玉不敢看她的眼,他等到最后一名暗探回来,也没有打听到楚父半点踪迹。
“衙门的人怎么说?”
从他们遇刺开始,叶温凛就意识到楚父的失踪并不简单,在抵达月婆村后便让青玉拿着画像去了趟衙门。
青玉还是摇头,“他们也没人见过。”
“爹爹是不是真出什么事了?”楚檀在房里来回踱步,毫无头绪。
“我等会去一趟县衙,请他们贴出寻人启事,青玉你再去找一批人上街上找,也去会会这里的乞丐。”
“是。”青玉本想告退,但奈何楚檀跟上来了。
叶温凛再次拦住她,“姑娘在此等候消息便是。”
楚檀立刻斩钉截铁拒绝,“我不想等了,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街上人多眼杂,谁都不知道那群刺客会不会跟上来。”
“我会跟紧你的人,不会一人擅自行动,”
“还有,我还会,还会戴着帷帽,他们只见过我一次,只要我小心就不会被认出来的。”
楚檀越说越有理由,“就算我待在这,我也会坐立不安……”
“青鹰,你跟着楚姑娘,”叶温凛见楚檀情绪越来越激动,眼眶越来越红,狠不下心。
“可是,世子你不是还要去……”
“我无妨。”叶温凛打断青鹰的话,叮嘱青鹰务必要保护好楚檀。
“多谢世子!”
这几日的月婆村总有一戴帷帽的女子穿梭在街道,她拿着画像寻人,村里有人不止遇到过一次,起初回她的话还带着同情,后来次数多了,口气也就平淡了。
离成亲的日子越近,楚檀的眼里的希望就越少,她越来越怕打听爹爹的下落,每一次的摇头都让楚檀心惊胆战。
她开始睡不好,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一到白天便往外跑,整个人消瘦又憔悴。
叶温凛刚开始还忙于自己的事,见她如此,索性陪在她身旁。
直到最后一日,他有话要说。
楚檀知道他想说什么,可她一点都不想听,她推开叶温凛跑了出去,漫无目的跑来跑去,逢人就问,她迫切想要听到楚父的一点消息。
待黑夜彻底到来,街上已经见不到一人了,暗黑将她笼罩在这里。
在这么大的村落里,她怎么也找不到与爹爹有关的消息。
叶温凛跟在楚檀身后陪着她,他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直到青鹰青玉找来,眼见青鹰就要开口,叶温凛先拦住了,摆摆手让他们退下,这件事还是他来说才好。
“楚姑娘。”
叶温凛离楚檀不算近,却不忍大声问她,几乎用小到听不见的声音说出后半句:
“我们该回去了。”
楚檀一直都知道他在,她偏不回头,
听他唤她,她突然狼狈地蹲下,双手捂住脸,似乎不想让人见到她的软弱。
“我不想回去,我还没有找到爹爹,我不要成亲。”
她边哭边摇头,泪水像洪水一样从她手里流出,无论她怎么用力也拦不住。
叶温凛见过楚檀哭,见过许多次。
她受到威胁会哭,害怕会哭,身体太疼也会哭,可从来没有一次如今天这般撕心裂肺。
“爹爹和兄长都不在,我怎么成亲?”
“回去了以后,我怎么找爹爹?”
她还能再出府吗,那像笼子一样的地方,她逃得出来吗?
他看着哭倒在地的楚檀觉得有些喘过不过气来。
自赐婚以来,人人都道这桩婚事对于他叶温凛来说是累赘,是笑话,是耻辱,但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道枷锁。
她并非真心想要嫁给他,可至少她此前从未因他们的婚事哭过。
“等我们成婚之后,我不会阻止你找你父亲,我也会竭尽全力帮你,直到找到为止。”
楚檀没有回答,她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蹲下来将她搂在怀里,默默地听着她哭。
不知过了多久。
楚檀的哭声越来越小,她擦干眼泪,好像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靠在叶温凛的怀里平静地说道:“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