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及时回京,便是抗旨不遵,乃杀头的大罪。
时间紧迫,他们改换骑马。
叶温凛先将楚檀抱上马,待她坐稳住后才上去,他看着圈在怀里的人,语气轻柔而低沉,“委屈姑娘了。”
楚檀哭得精疲力尽,不想说话,靠在叶温凛的身上微微摇了摇头。
回去的路上一路颠簸,楚檀面无表情,没了往日的神采。
初夏的风微凉,呼呼吹在脸上,有时还飘着小雨,她都不在意。
要不是叶温凛扶她下马时碰到手,他还不会发现怀里的人被冷风摧残着。
他用手背快速碰了碰。
她的脸,
也冷得不成样。
楚檀因突然出现的一抹温暖回过神,等她反应过来时叶温凛的披风已在她身上。
她立刻拉下叶温凛给她系披风的手,想要解开还回去,“你身上有伤刚好,不能受凉了。”
“本世子不用。”
叶温凛重新给她系上,而后顺着衣袍找到她的没有暖意的手,紧紧一握,“楚姑娘你更需要。”
楚檀愣愣地低头看着紧握的双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传遍周身,她展开许久不见的笑颜,“多谢世子。”
叶温凛的衣袍浸染着苦苦的药草味,这药草香安然,楚檀那混沌的思绪里,冒出一个念头:
世子这样的人,或许真会让她出府找到爹爹。
回京城的途中,他们除了夜里太黑看不见路,几乎没有休息过。
原本需要四天时间的路程,硬生生赶成了两天。
“快到京城了吗?”
楚檀这一路上极少说话,待看到周围熟悉的景色后,才哑着嗓子问道。
“再走一刻钟就到了。”回答她的也是一道沙哑的声音。
叶温凛在离城门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把楚檀放了下来,“楚姑娘先回去,这是我临阳王府的马车,在还没成亲之前,我们共骑一匹总会惹来闲话。”
楚檀没有马上走向那朴实的马车,她此时腰酸背痛,手脚僵硬的很。
叶温凛见她手放在腰后,迈步往前抱她上去,“你好生歇息,明日我来接你。”
“只有养足精神,才好再上路。”
“可好?”
*
妆娘用丝线绞去楚檀脸上的绒毛,见她与寻常新娘子神色不一,便开口问道:“姑娘马上就要嫁给临阳世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怎么也不笑笑?”
窗外透过的晨曦照在女子脸上,眼里的悲哀清晰可见。
在回京途中,叶温凛就说过,还没找到她兄长楚遇。那时的她还未到家,总归还有些期望。
可昨日只见小寇一人,心底最后那点希望破灭,她心如死灰,又怎么笑得出来。
“而且天公作美,今日是个好天,不下雨了。”
见楚檀呆呆傻傻不说话,妇人换了个话题,“姑娘?你看看怎么样?”
楚檀闻言,扬起嘴角勉强地笑了笑。
她看着镜中的女子,面着红妆,浓点绛唇,珍珠花钿点缀在眉间,耳上戴着金坠,青丝被挽成高高的同心髻,头戴云月纹缕金银冠,着一身绛罗销金婚服。
如果不是眼里无光,还称得上一句面若桃花,明媚动人。
真是陌生至极。
新郎骑马前来,被簇拥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首,外面锣鼓喧天,楚檀在花轿里迷茫无措。
这种迷茫持续到傧相高声喊出:“二拜高堂!”
楚檀才如梦初醒。
今日起,她便要被困于临阳王府,再无自由,这一刻,忍了许久的眼泪随着她弯腰低头落了下来。
“瞧瞧这新娘子,乐傻了吧。”
“谁说不是呢,原本她父亲就是一个芝麻小官,要不是太后赐婚,她怕是连临阳世子的面都见不到。”
“如今都成世子妃了,真是好手段。”
临阳王府,仕宦之族,世子婚宴定是热闹非凡。这些话在一片祝福里就显得尤为刺耳。
可楚檀不为所动。
那些个尖酸的话流入叶温凛的耳里,他忍住皱眉,余光一直注意着楚檀,见她如此,他轻轻地晃动手中的红绸。
同心结的另一端。
楚檀似乎听到叶温凛在悄悄呼喊,她这才转过身来与他相对。
“夫妻对拜!”
行完三跪九叩礼,他们便是夫妻了。
两人在众宾客的相拥下进入洞房,待楚檀端坐在喜床上,叶温凛把要闹洞房的人都赶了出去,特别是兴致高涨的祝辛楼。
“叶温凛你懂不懂规矩,不闹洞房,怎么驱邪避祟。”祝辛楼抱着门楣不撒手,他怎会放弃这捉弄叶温凛的大好时机。
叶温凛扒开他的手指,咬牙切齿地说:“平日里也没见你有多规矩。”
“好了好了,你急什么,”太子出面,和叶温凛一同将祝辛楼拉出房内,“待会他还要向宾客敬酒,你有得要忙。”
送走一位大佛,叶温凛松了口气,他原想从主持仪式的喜娘手中接过喜秤,可嬷嬷后退一步,恭敬又严肃,“世子不可。”
“按规矩,世子要向宾客敬完酒之后才能掀开盖头。”
“嬷嬷,规矩刚刚就已经坏了。”
喜娘坚持,“这是老夫人吩咐的事,奴婢不敢不从,还请世子不要为难。”
她口中的老夫人就是叶温凛的祖母顾老夫人了。
楚檀出声阻止,“世子,无妨,我等你回来。”
叶温凛这才回到她身前,“那我快去快回。”
前厅鼓吹喧阗,人声沸鼎,他回来时,身上不免带了一身酒气,好在人还是清醒的。
叶温凛挑开绛纱盖头,见到一张笑靥。
在处处都透着喜庆的婚房,她的笑属实是强颜欢笑。叶温凛看一眼,便觉心口有银针刺进。
他不想再看到这样的笑了。
“合卺酒太苦,尝尝便好。”叶温凛趁喜娘斟酒时提前告知她。
“好。”楚檀没有看到斟酒人警告的眼神,乖乖应着。
两人说着浅尝即可,待双臂相勾,皆是一饮而尽。
不过是一杯苦酒,有何难?就算今后要找父兄更难,她也无惧。
合卺酒,寓意夫妻二人合为一家,同甘共苦。
叶温凛一怔,将众人挥退,随后问道:“可有累到?”
楚檀摇头,“还好。”
比起自己,世子怕是最疲累的那一个,这一路来,她没怎么睡,他又何尝不是?
到了京城又匆匆准备婚礼事宜,怕是忙得不站脚,眼下的乌青深重得有损容颜了。
他明明是个极其俊俏的男子,一身喜服惹眼得很。
她笑容越发苦涩,他们还真是这世上最不幸的新娘新郎,成亲这大喜的事,不见一人容光焕发。
叶温凛看着她僵硬的笑容,不知怎么,心底想要让她开怀些,他同她讲起刚才发生的事:
“我方才在前厅敬酒时,辛楼扬言要替我挡下所有人的酒,不让他人耽误我们的好事,可没想到,不过三杯,他便倒下了。”
“倒在酒桌上还嚷着要喝。
可似乎,满腹经纶的他不会逗人开心,趣事讲得干巴巴的。
楚檀也想像以前一样,她笑了笑,放弃,又展开笑容。
叶温凛不自觉单手捧起她的脸颊,指腹揉着她被迫上扬的嘴角,“不想笑便别笑了。”
楚檀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贴着叶温凛的掌心顺势将脑袋的重量卸了下来。
好沉。
“我方才就应该早些掀开,你也不必受这个罪了。”叶温凛懊悔不已,立刻将她满头的发冠朱钗取下。
他竟不知女子发冠沉重如同铁石般。
“委屈姑娘了。”
“我无妨。”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无妨,无妨,你今日都说了几次了?”叶温凛的语气突然带着楚檀从未见过的烦躁。
不就两回吗?
见她愣住,叶温凛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不自在轻咳一声,很快恢复以往的温和,“早些歇息吧。”
“不去前厅了吗?”外面喧喧囔囔,宾客还未离开。
“不用,太子殿下在。”
待洗尽铅华,楚檀躺在喜床的里侧。
“睡吧,别的事我们明日再说。”
连日不眠不休的赶路本就消耗体力,而婚礼繁杂,应付宾客更在累人,叶温凛几乎是一闭眼睡意就赶了上来。
他们已经不是头一次同床共枕,她也没了刚开始的扭捏,不过她还是睡不着。
楚檀定定看着顶上床幔,想着以后的事,思绪纷飞。
叶温凛半睡半醒间,察觉身旁人没睡,他一改往日有礼有度,闭着眼挪动身子,结结实实将楚檀搂进怀里。
他小声嘟囔,“今夜暂且将就将就,这红烛不能灭,它得燃到明早。”
说着将自己的青丝胡乱披在楚檀脸上,又捂住她耳朵。
楚檀一个措手不及被抱个满怀,她呼吸都变得谨慎,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叶温凛浅眠得很,稍有动静就会醒来,如今他们挨得这般近,她更不敢乱动。
不过,只要再埋进些,眼前便是一片漆黑,她也就能睡着了。
叶温凛身上的酒气早被洗去大半,若隐若现的酒香萦绕在喜床周围,恰能醉倒两人。
花烛燃尽,已是第二日。
楚檀醒来见叶温凛还在,不免有些意外。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的睡颜。
原本白皙无暇的脸睡了一晚,也未能恢复到初见的模样,还能看出些疲态。
如今的神情倒与以往有些不同,虽然都是温润谦和,但此时眉眼更为舒展。
楚檀自认为昨夜把事情想得很清楚,只要她好好当了这世子妃,就能领到月例,就不会缺银钱,银钱短缺导致寸步难行的情况便不会发生。
至于出府,想必世子不会食言。
只是这世子妃该如何做?
昨日教导嬷嬷的话她全没听进去,也不知世子熟睡时她该如何做才对。
看外面天光,已是卯时。
新婚夫妇睡到日上三竿应是不行?
叶温凛不知有多久没睡过好觉了,哪里会知道枕边人因他久睡不醒而伤脑。
待他醒来时,身旁的人便起身了,她同他打招呼,“世子。”
“楚姑娘。”叶温凛没有反应过来,也像往常一样称呼她,直到抬头对上一双眼眸,在红帐衬托下更显清明的双眸。
“不对,我们得改口了,”
他也跟着坐起来。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