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将二人带到一座寺宇前，门前金黄的匾额上刻着朱红的“兰若”二字。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从中走出来一位僧人，左手在胸前侍立，右手握着把禅杖，突出的是他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没用发簪子扎起来任其披散。

    唐辛致一度以为带发修行应是还对人世有所眷恋，对神明没有敬畏之心，但他空灵的双眸使他改变了这荒唐的看法。

    僧人自称法号“无期”，原姓花，这让唐辛致想起了叶无痕，那位天资卓绝但英年早逝的绝代天骄，连表妹也随他而去。

    寺宇通体也是由竹子建的，僧人领三人来寺内参观。寺里面也有树，当然也有蝉。蝉同“禅”蝉鸣许是禅意，这里的蝉叫声并不会使人心浮气躁，反倒添得几分宁静。

    寺内供的是伽蓝大神，香客不多，但来的都是富贵人家，香火也就不断了。

    唐辛致是不信神明的，如果有神为何又要戏弄世人，不直接救民摆脱世间疾苦，难道神都吃灰去了吗？

    他直接略了过去，僧人也没挽留。一直到中庭唐辛致看到竹壁上刻着一首诗：

    落

    清林涉川摇雀绘，江白鸣蝉双栖舞。

    散绢栏杆春山秀，缀雨院亭洒香竹。

    凛华篱晴倚眉枝，冽冬窗烛灼砚牍。

    苍苔唯恐湿斑屐，泥泞休将碾陌路。

    这诗好生奇怪，唐辛致觉得自己大抵是读不懂的，照夜轻蔑的看了一眼，白鹿师兄也瞧了瞧，没明白，索性抛开了。

    后院里竟是些枯枝败叶，布谷鸟在轻声浅唱，在唐辛致推开大门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池塘。这种庭中水潭最消骚客喜爱，池塘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白瓷碗，里面是一汪水和几尾云游的锦鲤。

    白鹿师兄被此情此景深深吸引了，双脚迈不开步子，殊不知唐辛致和照夜已不在原地。

    白鹿师兄急了，不过这时她碰上了珊珊来迟的赵高和谷小雨，白鹿师兄白了他们一眼，跟他们说唐辛致不见了。

    赵高老实告诉她山后又片桃林，至于唐辛致他也没瞧见，不过他让她放心，如果照夜要出手估计这里没人能逃。白鹿师兄摸不着头脑了，似乎从始至终唐辛致就一直不在这……

    唐辛致驻足在主殿了，他看见白鹿师兄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也不跟上，而是凝望着那尊伽蓝大神的佛像。

    法相通天，凝视久了唐辛致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中，恍惚间回过神来，是照夜轻触了他的背脊。

    隔着衣物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手指微凉。

    “以前我以为自己再不会信佛了，但见到你后，我又信了。”照夜缓口道。记忆中闪烁过一位虔诚的女子跪在蒲团上不停地磕头的画面。

    “荣幸之至。”唐辛致朝她微微笑了笑。

    照夜靓丽的脸庞挤出了一个干涩的微笑，以示回应。

    这个微笑让唐辛致不自在，一个人怎么能不会笑呢？大脑转动，唐辛致有了个想法。

    “带你去个地方。”他拉起她冰凉的手，跑出了兰若寺，径直朝山下跑去，照夜没有反对，媚瞳一直注视着唐辛致的后背。

    赵高看见两头扑朔迷离的野兔从寺门里窜了出来，谷小雨笑嘻嘻地想去抓住，奈何兔子跑太快了。

    夜幕降临，两人兜转着进了白象城。

    长街上灯火通明，斑驳的灯光映在行人的面容上，四处都充满了欢声笑语，风车在儿童追逐的身影里无声地切割着迷人的光束。

    唐辛致与照夜漫步其中。唐辛致喜欢热闹的场景，但照夜只是静静地徐步，眼中的全部都是唐辛致一人，她看着他一时看看制糖艺人精湛的手法，腾飞的穷奇被勾勒出来，一时又看看画有各种图案的明信灯闪烁的烛光，她默默地注视着他，记忆中的人影与眼前之人重叠了。

    “真像。”照夜推了推唐辛致，他措不及防，回头时两人却贴得很近，但唐辛致毕竟才十岁，足比照夜矮上一个头，只够得着她的胸脯。

    他搪塞了，照夜又说：“你知道吗，你有哥哥的。”唐辛致更蒙圈了，他从边上的铺子慌乱地拿了一支发簪递给她，又跑开了。

    他跑到了城内湖边上，满脸通红，大口地喘着气，湖面上吹来的风尽力地抚平他激荡的情绪。

    照夜追了上来，看见他的囧样掩面而笑。

    湖边上长满了水草，水草里有两块像是被刻意修葺过的石头，石头上分别坐着唐辛致和照夜。

    月色是不会朦胧的，因为那根本就是一轮黑月啊。世人起初都对此畏惧，但久而久之也就熟视无睹了，似乎天上多一轮或少一轮黑月并没有什么不同。

    照夜说她喜欢这样的月，唐辛致还不知道怎么回，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绚丽的烟花在天空炸响开来，“哗啦啦”爆鸣声响彻云霄，一阵又一阵。

    世人喜过节，是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也是对鬼神的敬畏和对将来的祈福。

    烟花璀璨夺目，但又是短暂的，但它晕染半边天的风姿，永驻于唐辛致的脑海里，同时也在白鹿师兄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短短离开几日，她的思乡之情便悄然催生了。

    才离家几天，淡淡的思绪涌上心头，她怀念起了自己的父母与兄长。一想到惨死的兄长，她就悲愤交加，估摸着白辙琰定是撞破了城主的计划，才惨遭毒手，回忆起那天，后来之事如何，她并不清楚，只记得那时候苍龙剑搁在赵高的胳膊上，唐辛致匍匐在地上，与大地亲密接触，谷小雨倒在赵高腿上。后来城主死了的消息传开，书院的院长走马上任，一切又变得井然有序了。

    正想着，她一步步地跟在赵高和谷小雨身后，一同踏入了白象城。

    突然踉跄一下，原是一位男子不小心撞着她了，还未站稳，手便被托住了，“姑娘，你没事吧，”那人说道：“在下王炎，乃白象城王家之人，不幸冲撞了姑娘，给姑娘赔个不是。”

    白鹿师兄抬头打量了下他，眉目倒还算清秀，棱角却与白辙琰有些许相似，亲切感油然而生。她想起父亲说过白象城王家在城内那是叱咤风云，只手遮天，白象城多数物流全由王家经手。王家自然富得流油，只见那王炎身着的就是金红色的长绸缎罗衫，满面容光焕发，一眼瞧着便是大富大贵之相。

    “无妨。”白鹿师兄摆了摆手。

    王炎却不依不饶，“姑娘，刚才是在下多有冒犯，可否请姑娘百香楼一会，我再给姑娘赔礼道歉。”

    百香楼听名字就是饭馆了，白鹿师兄断然拒绝了他。

    眼看着赵高和谷小雨的身影越来越远，白鹿师兄赶忙跟上，王炎欲作挽留，但还是作罢。

    “总会再见的。”他淡淡一笑。

    清晨。

    低垂的柳树的枝条越过长堤，与湖中的倒影融为一体，离群的燕子绕转着儿童闲放的纸鸢，一声声诉说……

    星辰已非昨夜，月啼上的乌鹊鸣叫着，树下的是一身素衣淡脂的伊人，在眺望……

    赵高终于找着了唐辛致，彼时他正漫步星河之下。五人相遇不远处有所别院，院子完全建于水面上，通向院内的只有一条长长的廊道，几人一下子就被其吸引了，从高处俯瞰院子呈歪曲的“西风”二字横躺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水面清圆。

    几人就那样看着，不多时一位丫鬟装扮的女子沿长廊碎步走来。

    “我家夫人请各位入堂一叙。”说完，也不管几人是否会跟来，扭头就走。

    照夜先是一步踏出，上了长廊，几人随后跟上，那丫鬟径直将她们引到兰台上，就退了下去。兰台上四角放置着走马灯，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女子在望着湖水发痴，见几人到了，先是朝照夜行了一礼，照夜也没理睬，走别处逛逛。

    女子回望了一下照夜，又正过身来，道：“我请几位过来，是想拜托各位一件事。”

    赵高先发制人：“先不说什么事，事成之后我们有何好处呢？”

    女子道：“我是王家二夫人，凭王家的财力，想必各位都知晓吧，不管事成与否，我负你们一件事。”

    也不管几人答没答应，她讲起了她的事：“我希望，你们可以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