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初见方璀璨。
野花无期许,听风诉他意。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在那天遇见白浅梨。
那是个巷陌里开出繁花的季节。
他在她眼中窥见了山与月,她在他眼中瞰清了夜与船。
花无期从小就长得风流。
但上天在给他容貌的时候好似忘了什么,哦,是脑子。
年少的他甚至都不懂得什么羞耻之心,以至于在夫子的课堂上他会任由鼻涕蔓在书本上,当水分蒸发后纸张便粘在一起,或者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突然蹲下,紧接着是一股淡黄色的液体流过小贩的商铺。
更早时候,花无期在抓周礼上面对琳琅满目的笔墨纸砚,他哇哇大哭,小丫鬟不放心闯了进来,怎料他握住她的手后就一个劲得“咯咯”笑,后来啊,他才知道,仙人们欲盖弥彰,只为将爱与花都埋葬,因为,仙人无爱。
那只是一艘普通的游船。
没有人知道这条船上会承载多少往事,正如西湖畔上的断桥一样,但终究,还是断了的好。
花无期只是想来船上娱乐。圣城四家族一直如日中天,但他父亲也带领着花家蒸蒸日上。索性这次家族会晤竟也邀请了父亲,花家以后定能在圣城占有一席之地。
但花无期却不管这些。他所求的只是让他开心的事。
船上人少,且大多是世家子弟,以花无期在外的名声大抵是无人与他同娱的,花无期忿忿地立在船头上,莲花灯在那转着圈,鲤鱼在水下游着,只是花无期显得格格不入。
夏季三伏天,花无期燥热得难受,他用力地扯了扯领口,将自己弄得衣衫不整。
但却被白浅梨撞见了,她怔了一下。
花无期不以为然,他却乍见白浅梨往船边缘上靠,倒头就坠入了湖中。
花无期两眼一黑,见状忙喊:“姑娘,使不得啊!”转身也向那湖中跳了去,刹那间,他与她渐行渐远。
原是白浅梨抓住了船上投放下来的钩索,而花无期却被船的浪花打得远了。
他这才想起来他压根不会游泳,他却也不知该如何应付,求救也是被他遗忘了,也没得挣扎一下,就那么让自己沉了下去。
他苏醒的第一眼还是看到那转动的莲花灯,也听到了鲤鱼游响的声音,和此情此景相映衬的是全身湿透了的白浅梨。
她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了她曼妙多姿的身材曲线。
他仿佛拾得了某样东西。
那一别后,花无期总会想起她,他想到的不是她的笑靥,而是她挂在船下直视他的冷淡的目光,他一直回味着她的目光,反复地浅斟品尝。
他将此事告知贴身丫鬟,丫鬟一口咬定说这就是爱情啊,少爷定是有了心上人了!
也许,这就是他的爱情吧,他在心里默念着。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将心中所想直言,他发觉自己又成长了许多,不由得心情愉悦起来,他学着白浅梨的表情,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欢乐。
第二天他就登门拜访了。
他当然不懂得什么礼仪,看门的小厮正在酣睡,那还是第一缕星光照射在白家的大院,他推开了大门,刚走几步就大喊起来,“白浅梨!白浅梨!……”
他怪叫着,本应是欣喜的大喊他脸上洋溢的却是冷淡,平静,和一丝漠视。
白浅梨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她怒气冲冲地从闺房里走出来,当下就是给了他一拳。
于是花无期便倒飞了出去,一直飞出了院外。
原来这就是秀恩爱!花无期这般想着,虽然有些痛,但结果依旧美好。
他又想起了白浅梨刚刚的神色,回到家后便又对着镜子模仿了无数遍。
第三天他又去了,他依然是大声嚷嚷地进了白家,一脸的凶神恶煞,仿佛要将那小厮生吞活剥。
几次三番的都是不出所料被轰了出去,他的兴致却越来越强烈。
白浅梨终是忍受不了了,她实在想不出为何花无期那么恨他,她只不过是好玩而已,虽骗得他落水但好歹也救回了他,最初几日还没见他如此恼怒,怎地这几日愈发凶狠了,要不道个歉?不可能!白浅梨一口否定了这个想法,以她的心高气傲怎可给一个傻子道歉,沉思良久,她终是有了个计划。
这天,花无期还是照例来了,点点星光洒落,尾随他欢快的脚步,星星们哼着小曲帮他助威。
白浅梨却与以往不同,她远远地观望着,似是怕他今日不来或是她反悔了。
一切都和预料的一样。
还未待花无期开口,她用食指封住了他的唇。
“花公子,可否愿意陪小女子去爬山?”她今日穿得单薄,又露出了很谄媚的动作,显得格外妖娆。白浅梨还是对自己的相貌有信心的,她心想:哼,小样,老娘迷不死你!
他哪里见过白浅梨如此,顿生疑惑,但她的言语是那般温柔,荡漾在花无期的心坎上,但还是洒了出来。
花无期木然,不知作何表情。
白浅梨见他没回答,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二话不说,牵起他的手,大踏步地走出了白家。
为了隐蔽地实施她的计划,距离当然是越远越好。
于是她就带他行了三天三夜,从海外来到了大荒。
山当然是不周山,神山有禁制,限制飞行,白浅梨二人只得徒步上山,道路两侧的榆树与桑树和流淌的溪水三分清辉。
花无期实在是太单纯了,以至于进入险象环生的山谷里,他单纯地凝望白浅梨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她甚至一句话也没留下,莫名其妙地带他来了,莫名其妙地一个人回去,莫名其妙的人叙述莫名其妙的事。莫名其妙的夜里,花无期回想起她温和酥心的话语,在这山谷里,只有头顶的黑月与他作伴。
既望之月,本就无比地大,月圆边上泛着的点点光晕是花无期迫切需要的。他又回想起了她温柔的面容,或许那样的表情才是对喜爱之人该有的,或许,从始至终他都理解错了,或许,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瞧着那坨黑黑的月,它越来越大了,将他清澈的瞳眸抹黑了。
白浅梨飞在回去的路上,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摆脱那个烦人精了。她回想起他凶神恶煞的神情,简直瘆得慌!
或许他的本性并不坏,或许只是他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对,直到最后,白浅梨才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实,他是个傻子!
她猛地一头扎回了不周山的方向,那是月亮的方向。
花无期的记忆模糊了,他只记得那一路的颠簸,面前的是山与月,山上是月而月下是山,而他与它们越来越远……
花无期在镜子前仔细地打量自己,花无期第一次如此自信。
“你说,白浅梨她会答应吗?”他询问为他和衣的丫鬟。
“少爷您长得这么帅,白小姐肯定会同意的!”丫鬟的话让他很满意,他拿起案上的香囊,离开了花府。
许是有些愧疚的缘故,白浅梨答应了他。这次,是他邀她去爬山。
山背上,他说他想种树。他把丫鬟为他亲手缝制的香囊扯破,洒落了几粒梨树种子。白浅梨说她不喜欢梨花,要种就种桃树吧。她大手一挥,种子尽数变成了桃树的。
“好。”他终于笑了起来,眉目开合,看得白浅梨醉了。
他们一起携手将桃树种遍了半边山,幼小的枝芽破土而出,尽管十分脆弱,也会欣赏二人结伴的身影。
花无期不愿种野花,尽管长得快,但却没个花期,只给人空洞的等待。树则不同,它稳定,每年定期开花,风起时,数点桃花散落,打在羁旅人的肩膀上,花好看,人也好看。
可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花无期没等到那一山的桃花开,她便要嫁人了。
嫁的是林家长子,家族联姻,她无可奈何。
花无期心急如焚。
他急地乱跳,怎甘愿如此放弃,他在夜晚寻到了林家,向着林家长子苦苦诉求,林家长子只是冷笑,放下了一句“跪下”便走了。
林家长子似乎也没想到花无期就这么下跪了,像是摒弃了他的尊严,或许他没有尊严,又或者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尊严可言。
他就那么地跪了一宿,又从白天跪到了黑夜。
当林家长子左拥右抱着回来时终是软了心,他对花无期说:“你去吧。”
婚礼举行在那艘夜航船上。
白浅梨冷冷地站在场中央,她心灰意冷,但她却望见了迎面走来的是穿着婚服的花无期。
他就像是一束光,散落在她的头顶上,但她已经心灰意冷了。
她将头顶上冠冕堂皇的首饰狠狠地砸向他的额头,又取下发簪用力地插进了他的胸口。
花无期觉得自己的膝盖很痛,他的额头很痛,他的胸口很痛,他的心口更痛……
又有一道光洒在她身上,她却坦然接受了,她缓缓地升了起来,消失不见了。
照夜落在了她原来的地方,放下一句话,“你走吧,她已经不配接受你的爱了。”然后也消失了。
他逃了,逃到了不周山,他在山上建起了兰若寺,从此往后只与桃花相伴。
丫鬟说:梨属花,她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古人说山寺桃花四月开,但却没告诉人间桃花开在二月而梨花开在四月。
白浅梨说:梨同离,她不喜欢梨花。
花无期说:桃花树下,我永远等你回来。
山下的兰芽作着千岁的闲暇,枕过杨花,又将料峭春寒祛散,暖意渐起,连带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流水淌过,浸润了桃树下的泥土,惊吓的麻雀栖息在了树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