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倦拖着自己麻木中的胳膊,几个呼吸间出现在了江南阁,他刚掏出身上玉牌就被旁边等着的小厮领到了楼上。
此时虽已入夜,江南阁内人却不少,多的是看戏听书的世家子弟,此时台上正演着一出戏,叶倦上楼的时候瞥了眼戏牌:海棠无眠。
待进了包厢,听小厮让他稍等片刻,叶倦便绕过海棠花屏风走到栏杆旁,视野开阔,听戏的绝佳之地。
叶倦凭栏观戏听曲,只一会儿,便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恰逢此时有人推门进来,绕过屏风直奔叶倦:“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了一天了。”
叶倦惊讶:“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来人看他一脸惊讶,又解释:“也没有一直等,我边听戏边等,在旁边包厢和朋友一起。”
叶倦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没有问他补偿方式,转身重新看向戏台。
见他对戏台感兴趣,沈晏泽转身走进屋内唤来侍从安排着什么。
台上几番更迭轮转,眷侣离心、离别,相继辞世,枕眠于海棠树下,任凉风吹袭,独身影渐消,留海棠沉寂。
叶倦看着台上的戏幕落下,又感受到夜间微寒的清风,想起了禚闻昭掩埋种子的身影,想来那种子也快要发芽了吧。
他走回屋内,刚走出屏风便见到了一个一人高的置物架,摆满了青白釉竹叶纹瓷器,种类之繁多、纹路之精巧,令叶倦惊叹不已。
叶倦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细细品鉴了一番,同屋内人说道:“沈公子还真是颇有风度,这些都任我挑选?”
沈晏泽含蓄笑笑,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少年气:“不必客气,对了,还没问过你姓名?”
叶倦随他一同落座:“我名叶倦。”
沈晏泽:“那我称呼你叶兄可以吗?你可以直接叫我沈晏泽。”
叶倦看着他:“你也直接叫我叶倦就行。”心里想着自己真实年龄,都够沈晏泽称呼他祖宗了。
沈晏泽也很爽快:“好,叶倦。那些瓷器都是送给你作为补偿的,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多的就算是见面礼,和你交个朋友。”
叶倦惊异于对方过于友善的态度:“一见如故?”其实他也觉得这小孩身上有着熟悉的感觉,但是一般普遍来说,他的感觉从来都不算准。
沈晏泽连忙回他:“太对了,正是此意。”
两人沉默片刻,沈晏泽又说起了刚才的那出海棠无眠的戏曲:“听说是从东洲城传出来的,目前只有江南阁戏班在唱。写的是东洲城主和南川丞相的故事。只是听说,不久前南川丞相遇难,死在了去往东洲城的路上。”
沈晏泽叹气,拿起桌上叶倦倒好的酒,一口下去继续说到:“不过,东洲城主没有任何表示,众说纷纭,但民众普遍认为,两人确是情感破裂。”
“但是,我从我……兄长那里得知,现在的东洲城主并不是当年嫁进南川都城的江眠,只是长相相似。”
“我大胆猜测,可能二人情谊仍旧,江眠为爱放下城主之位殉情,就和戏里演的一样。”
叶倦心想,这话本,该不会是江醒写的吧。随后又想起在东洲酒楼听书时,台上年轻清俊的说书人,心中的怀疑多了几分确定。
沈晏泽滔滔不绝,从戏曲本身转到各种或凄美或感人的爱情故事,附加自己的感悟和思考,叶倦看他豪迈地灌下一杯杯酒水,被他感染,加上心中烦乱思绪一直没有理清,也应和着他跟着喝起来。
不多时,沈晏泽有些微熏,问起叶倦:“你昨晚为何在城楼上独自饮酒?”
话题转变太快,叶倦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赏月。”
沈晏泽啧了一声,像是根本不信的样子,他又问起了另一个问题:“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喝个烂醉,跑到城楼上去吗?”
叶倦看了一眼他微红地眼眶地脸颊,慢慢回他:“不太想,你说吧。”
沈晏泽有一瞬间地怔愣,随即笑了起来,笑完后又开始落寞,眉眼耸拉着:“哦。”
他端起一杯酒灌下,开始讲故事:“有一小孩,出生就害死了母亲。父亲厌恶他,姐姐冷待她,家仆欺负他,只有兄长,愿意护着他。”
“后来,唯一对他好的兄长,也离开了。”叶倦发觉沈晏泽的眼眶更红了。
“他在一个冰冷的家里面长大了,他学着讨好所有人,终于,后来,所有人都喜欢他了,也没有人再敢欺负他。”
“再后来,他日思夜想的兄长回来了,他喜上眉梢,一直守在城门口等着他。”
“但是兄长却待他疏远至极,百般避嫌。”
“从此之后,他想尽办法吸引他兄长的注意,但是兄长不为所动。”
沈晏泽沉默了一会儿,擦干净眼角的泪珠,好不可怜。他问叶倦:“你怎么不说话?”
叶倦努力维持住自己泰然的表情:“你,真的想听吗?”
他见沈晏泽试探地点了下头,看着他,迅速开口、一气呵成说道:“你暗恋沈澈,沈澈不搭理你,你暗自神伤喝个烂醉摔碎了我的酒壶还在卖惨,你不会是不想将那瓷器赔给我吧。”叶倦审视沈晏泽。
沈晏泽直接破防:“我都直接把它们搬到这儿了,你要不要这么……”
“不对,这个故事的重点不是……暗恋和,有违常理吗……”他说到一半彻底没了声音。
叶倦看他这样子忍俊不禁,忍不住问他:“你知道,你还告诉我,一个外人?”
沈晏泽迤迤然举起一杯酒,敬向叶倦,对着叶倦疑惑的目光一口饮尽,然后带着几分不知所谓的笑意开口:“怎么能是外人呢!你可是我父亲的表侄的二舅家的亲戚,是我义父义母的亲兄弟。”
叶倦大脑当机,突然记起来自己在主城还有这一层亲戚关系在,他正思考如何解释。
还没开口便听到沈晏泽说:“可惜叶倦兄弟一家太过低调,除了你,还有书塾念书的弟弟,其他人宅在西北角的府邸里基本不出门,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风雅。”
沈晏泽打量着叶倦继续:“以往前来投奔的亲戚,或真或假,都会每隔几日就找上丞相府联络亲缘关系,但是你们几位?”他盯着叶倦从容不迫的神情,心下疑惑于他的镇定。
“我就当是你们不慕名誉吧,但我也要提醒你们,自入城之时,你们已经被盯上了。”
叶倦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依旧镇定:“那便多谢沈兄弟了。”
这主城守卫较为森严,虽说证件文书一应俱全,但他们仨不需饮食也没必要外出,除了江堇,处处透漏着诡异和不合理之处,会被盯上也在叶倦的意料之中。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沈晏泽看向叶倦。
叶倦有点抗拒,不是很想回答,他拿起酒杯:“你问。”
“你,每日去酒楼喝酒听书,还时不时跑城楼上喝,为什么?”
叶倦想要罢工了,他啜饮一口酒液,对上沈晏泽:“我说我去听故事和赏月你信吗?”
沈晏泽又敬他一杯:“我信,我们是一样的。”
他接着说:“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你不用瞒我。”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你日日借酒浇愁,凭栏观悟他人情缘故事,还特地登高赏月,远眺府宅。”
“而且,你喜爱竹叶纹。我可是调查过了,你那兄长,为数不多的出门时均穿着竹叶纹饰的衣裳。”
他确实恋慕章凇,但是也确实在打探消息,确实喜欢晒月亮,更何况,他本身就是棵竹子。
虽说之前,他确也因章凇喜爱竹叶纹饰的用品,而感到窃喜和雀跃。
但是后来他察觉到,那极有可能是他师兄那个心上人的缘故,就没再关注过。
叶倦看着沈晏泽信誓旦旦的目光,嘴唇开合几番,硬是找不到些许语句回复他。
最后,他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开口:“我们不一样,至少,不太一样。”内心嘀咕,我们可太不一样了,我只是单纯的单相思而已。
沈晏泽得到了较为满意的答案,他拉过叶倦伸向酒壶的手,非常郑重真挚地邀请叶倦加入他的暗恋小队,帮他追求沈澈,并许诺叶倦,待他成功,定会帮他也心想事成。
“你也知道,我周围都是其他世家的人,根本没有可信之人可以托付。”
“我观你眉目清朗,清新脱俗,且也有暗自恋慕之人,是最值得信任不过的伙伴,我们合作,只会成功。”
……
叶倦答应了他的邀约,倒不是觉得他们能成功,只是他突然想起来,当时他问章凇两位仙君之间是否有情缘,可否能化解,章凇回他:不甚明朗。
若是两位仙君真的在人间结情缘,无论何种情缘,返回山海界时难免尴尬,若能化解自是最好不过。
据他打探到的消息,目前沈澈与静王世子南知砚,自三个多月前打过一架后,就没有多少联系。
虽不知他们之间是何种情谊,但若是能让他们之间的感情牵绊更加淡弱,说不定可以化解双劫,毕竟变数太多,不好掌控。
叶倦对于情缘的认知很是单薄,他潜意识里并不觉得兄弟相恋有何不对,毕竟山海界对此一向宽容得没边,至于人间界,他相信沈晏泽有自己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