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透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从热闹的班车上挤下车时,已临近饭点。从口袋里拿出电量仅剩10%的手机,手不自觉的摩挲着手机边框,鼓起勇气拨出了那个陌生电话。
“喂?我到了。”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点模糊。
“旁边有个凉亭,应该是你说的村口。”
“穿了件粉色羽绒服,带了个箱子。”
“嗯,再见。”
时透挂了电话,拖着行李箱走进路边的凉亭,将行李箱放在柱子边上,自己坐在石凳上伸了个懒腰放松一下久坐的身体。
半个月前,时透还是个在一家小私企上班被工作摧残的996打工人,公司不大名堂不少。工作压力大到失眠,替经理背锅是常事,还要收拾办公室的各个走后门关系户的烂摊子,但为了部门主管的位子时透一直兢兢业业忍气吞声。终于,在新的人事任命下来看到新主管是大老板情人的某个亲戚后,时透直接触底反弹了,拿着辞职信进了经理办公室,走出办公室的那瞬间,时透没有失去工作的焦虑只有解脱的轻松感。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交接工作,也不管对接人懂没懂,直接把自己以前没休完的假一起休完,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人了。等电梯的期间,时透有些感慨,本以为今年年底又会同往年一样天天加班,这样看倒也不错,万幸年终奖是到手了,倒也能轻松一阵子。
就在时透假期第一天睡了一个大懒觉准备挑个地方好好玩半个月的时候,孤儿院的电话打过来了。
挂断电话后,院长阿姨发了一个地址和号码过来,让他自己想要不要去。时透看着那串陌生数字慢慢红了眼眶,沉默良久,给那个陌生号码发了一条短信:“我会买最近的车次过去,到了联系你”。随后,点开购票软件,购买了第二天下午前往朝阳市九龙县的车票。
一出站,询问了工作人员和好心的当地人,时透打车到了汽车站,坐上车前贴着九龙县-石塘村的班车。等到点发车时,车上已经坐满人,没有位置的人坐在司机准备好的小板凳上,把自己的东西放在腿上抱着,连小板凳也没抢到的只能见缝插针站在空处,找个就近的支撑点借力保持平衡。时透听着他们用方言交谈,看着原本不认识的两个人在聊了两句后突然熟络起来,整个车厢里热热闹闹的,有些吵闹但是让人看着乐呵。这种乡下的班车一般没有固定的站点,只有目的地,途中招手即停。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等到时透坐到终点站下车时,已经过去快2个小时了。
从接到电话开始时透就知道自己是不理智的,冲动的联系了人,冲动的买了车票坐在了这。或许是被冷风吹散了那股子突如其来的兴奋,也可能是有点子近乡情怯,时透有点害怕,他怕自己会失望。但又想给自己一次机会,看向远处他想,最后一次,这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拥有家人的机会!
时透站起身走到亭边,放下心理负担后才有心思观察周遭的环境。
马路在山脚,左右都是山。凉亭在大上坡的坡顶,不论往前还是往后都有一段长陡的下坡路。虽然是在路边,但凉亭的另外一侧却是一条进山的蜿蜒小路,路边的草丛里带刺的荆棘已经干枯,从凉亭顺着小路往里去便可走向大山深处,路边的灌木已长到一个成年人的腰间,再往里走很快便会被高耸的树木和茂密的灌木丛遮挡住身影,挡住后来人的视线。这里不是一座大山,而是一片山,一座又一座的山连绵不绝,虽然不是什么高山,但是看过去的景色也是能让人感叹几声。
路上有行驶的车辆,有赶着牛羊回家和背着锄头的村民,三三两两走在一块的走在一块,用独属于他们的语言交流。路边的房子都是新建成大房子,还能在自家门口开辟出的一块种着大白菜和萝卜的菜地。
人家,马路,池塘,溪流,田地在山脚下错落有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是一个靠山而居的村庄,但不会让人感觉贫穷和落后,反而能体会到这片土地上的生机和希望。
在时透的印象里,不论是小时候的生长环境还是长大后待的生活环境,虽然生活拮据,但也是在城市里,这样的大自然是他不曾接触的,是陌生的。但是莫名的,时透觉得自己喜欢这里,甚至让他平白对那些素未谋面的家人也有了些许期待。
时间慢慢流逝,电话里的人说不会让时透等太久,会有人来接他。那个人就是时透这次来见的人,也是时透血缘上的外公丁日盛。
因为家离村口近,丁日盛接到儿子说时透到了的电话就马上出门了。丁日盛戴着深蓝色前进帽,依稀能从帽檐下看到银丝,年纪虽然大了,但是身子还是很硬朗,整个人被黑色棉衣裹得严严实实,虽然有个上坡,但对于走了几十年的丁日盛来说如履平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凉亭,他步履缓慢但每一步都走的那么坚定。
明明有些距离,但当时透不经意看向不远处那个老人家,两人目光对视上的那一刻,直觉告诉他:这是外公,是他的外公。
时透感觉有一种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是他25年的岁月里不层体会到的,心里有点热,眼眶也有点热。
时透拖着行李箱朝着丁日盛走去,因为惯性箱子有点向前滑,他只能尽力控制住速度。
尽管时透带着期待而来,但是他希望自己看起来是淡定甚至是不在意的,他单方面的开始了一场比赛,淡定的是胜者,情绪外露的会成为失败方。这种想法是幼稚的,但是会让时透隐约有种报复的快感,“看吧,其实我并不期待你们,我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
一段长坡,一上一下,相向而行,很快便碰上了面。
时透站定在丁日盛面前,来之前仅存的那点不确定,见到这张和自己几分相似的脸也怀疑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