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厨房里只有一点儿菜籽油和半包盐，其余的什么也没有，沈悠时叹了口气，收拾好行李后便准备出门去村子里的小卖部买些必要的用品。

    “奶奶，我把水放在这里了，我出门一趟，很快就回来。”

    沈悠时把保温杯的盖子拧紧，转过身对呆站在院内的老人说道。

    老人没有理她，顾自拄着拐杖低头看着几只小鸡在地上一啄一啄地找虫子吃。

    沈悠时眼眶一热，曾经那个最爱她的奶奶现在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2015年的三月下旬，沈悠时的爸爸接到了乡镇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民警要他们立刻过去一趟，辨认所里一位走丢的老人是不是她一直独居在老家的外婆。

    挂断电话，沈悠时便跟着父母急急忙忙赶回了老家。

    到了派出所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外婆却硬说不认识，沈悠时看出了不对，连忙招呼父亲开车把外婆送去了县上的医院，检查后才知道外婆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

    虽然隐隐猜到了，但沈悠时听到医生说出诊断结果时她还是一瞬间哭了出来。

    爸爸的腰去年在工地上摔坏过，到现在还没有好全，妈妈工作之余还要照顾他，根本分不出精力再来照顾外婆，爸爸只能打电话给在外地工作的大伯，然而大伯不愿承担责任，各种找借口不愿意回来，只在电话里提议把老人送去当地最廉价的一家养老院。

    沈悠时不忍心把外婆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养老院等死，干脆一狠心辞了刚转正没多久的工作，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连夜搭火车去了阿婆家。

    -

    刚要出门，想到那条横穿田间的小路，沈悠时的脚步顿住，折身回屋内把长裙换成了干练的牛仔裤和短T恤才重新出门。

    沈悠时顺着田埂慢慢走着，外婆家的小黄狗跟在她脚边摇晃着短尾巴，畦田中的早稻高至腰畔随风轻轻摇动。

    忽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迎面走来，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手臂间夹着文件板，腰板笔挺，穿了件休闲的白衬做外衫，里面是一件洁净的白短袖，成熟之中还夹杂着几分清澈的少年气。

    虽然自小就是个颜控，但沈悠时看见长得帅的男人就容易紧张脸红，这一回也没有例外，她抬手抿了抿耳畔的碎发，不自然地低下脸去。

    沈悠时垂着眼望着田埂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由于心不在焉，一脚踩空，险些跌进田里。

    “小心！”男人快一步上来扶住她。

    等她一站稳男人便绅士地松开了手。

    “谢谢。”男人近距离之下显得更高了，她才只到他的肩膀。

    看到她脸的那一刻，男人怔了下，仔细打量起她的脸：“你是沈悠时？”

    “嗯？”听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沈悠时仰起脸，男人漂亮的眼睛正透过镜片看着她。

    沈悠时脸一红，又低下头去。

    男人用平静地声音说：“我是徐知闲，那个时候喊我闲汪汪，还记得吗？”

    “你、你真的是徐知闲？！”

    沈悠时震惊到结巴。

    徐知闲略微点脸。

    不怪她记性差，眼前的这个徐知闲和她从前印象里的那个徐知闲差别实在太大了。

    她记忆里的徐知闲是个比她还瘦弱还矮小的脏小孩，总是穿得破破烂烂的，脚上趿着一双过大的盗版运动鞋，一脸崇拜地跟在她身后，甩都甩不掉，所以她才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汪汪”。

    徐知闲是留守儿童，刚出生父母就离婚了，尚且年轻的爸爸不愿带着个拖油瓶就把他丢给了乡下的奶奶照顾，自己到外面打工去了，一年就回来个一两次。

    老人家没几个钱，自己很节省，也舍不得给孙子吃点好的，因而徐知闲虽然七岁了，看起来却比寻常五岁的孩子还要瘦小，沈悠时家虽然也不富裕，但肉还是吃得起的，所以小时候她总是会在饭桌上有好吃的时固执地给徐知闲留下一份。

    “你变化好大，我都……认不出来了。”沈悠时小声道，想到小时候自己总是使唤徐知闲干这个干那个的，沈悠时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

    她眨眨眼，悄悄地往曾经的小伙伴看去，成年后的徐知闲完全长在她的审美上，不管是他身上的书卷气，还是如玉琢的五官。

    注意到他拿着的文件夹，沈悠时不禁有点好奇，也想借此多和他说几句话：

    “你现在在村子里工作？”

    徐知闲：“嗯，我是基层公务员，现在负责乡镇的扶贫任务。”

    村子小，去小卖部的方向和徐闲知要去的那户人家正好顺路，两人同行，一边走一边闲聊，沈悠时把自己为什么会回来的原因告诉了徐闲知，徐闲知听后默然了好一阵。

    沈悠时也没有心情再说别的，两人因此安静下来，只是并肩往目的地走，村子里仅有的一所两层楼的希望小学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听着从学校里传来的稀稀落落的读书声，沈悠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侧眸望着，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之前任职的那所学校，还有她的学生们，她跟他们还没有相处几天，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真不愿意离开。

    徐闲知的脚步跟她停下，过了一会儿，他无奈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学校里现在只有三个老师，一个老师要兼职好几项科目。”

    沈悠时没有问原因，她猜得到。希望小学的设施落后，工资低、生活条件又艰苦，因而很少会有教师愿意来这里任教，大部份都是避之不及。

    在教育资源匮乏的情况下，即使希望小学的学生们努力地学习，还是很难考到不错的分数。

    沈悠时小时候也在四季希望小学读过两年，到三年级时，父母担心学校的教育资源太差会影响到她的成绩，便让她转到了镇上的小学，徐知闲则是一直在村小读到了毕业。

    沈悠时刚转到镇上时，还因为有在四季希望小学读书的经历而被嘲笑过，使得当时年幼的沈悠时难受好一阵，哭着闹着要回村小读书。

    想到此刻正坐在教室里捏着笔头努力学习的学生，沈悠时的心里有些发涩。

    外婆平时就是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很少出门，平时只要安排好她的一日三餐，和帮她洗澡洗衣服以外便没有什么事情了，沈悠时想了想，道：“我明天把教师资格证带上，去应聘试试看。”

    闻言，徐闲知立刻就说：“不用面试，只要你愿意，我等下就给校长打电话。”

    “那麻烦你啦。”沈悠时浅浅一笑。

    “怎么会，你愿意来，不知道帮了我们多大的忙。”徐闲知的嗓音不再冷淡，隐隐地透出激动。

    沈悠时被他充斥着感激的眼睛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道：“我们走吧。”

    两人重新抬步往前走，沈悠时忽然想到以前听父母聊天时说起过，徐知闲的奶奶在他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老屋也早就塌了，他除了她以外在村子里没有别的亲戚，因而问道：

    “你现在住在哪儿？”

    “村支书把以前村里用来堆杂物的一间老屋安排给了我，我自己收拾了一下，一个人住也没有别人打扰。”

    徐知闲毫不在意的语气，反而让沈悠时有点心疼：“那你吃饭呢？都是自己做吗？”

    徐闲知点了下头：“上次泡面打折，我一次性买了好几箱。”

    沈悠时：“……”

    到了小卖部门口，徐闲知朝她挥了下手，就此告别，看着他清冷文质的背影，一个念头忽然涌上来，沈悠时出声喊住他：

    “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徐闲知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她。

    沈悠时脸一热，忙解释：“我反正明天都要做饭的，”她又补了一句：“算是当我小时候经常使唤你的补偿。”

    徐闲知微怔，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件事让他的心情很不错，徐闲知浅浅地笑了，声音被风吹过来：“对当时的我来说能当你的小跟班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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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意外碰到了徐闲知，沈悠时的心情异常的好，她搬着一大堆新买的东西，蹦蹦跳跳地回到外婆家。

    老太太正惬意地坐在圈椅上享受今天最后的太阳，沈悠时走到她身旁俯下身问：“外婆，今天想吃什么菜？”

    老太太瓮声瓮气地点了两样菜，沈悠时记了下来，从粉墙的一枚钉子上取下围裙预备做晚饭。

    她比平时多做了一碗红烧肉，三菜一汤，时间还早，沈悠时仔细地把菜套上保鲜膜，打算等徐闲知来了再开饭。

    然而快到六点半了他却还是没有出现，两人没有互相留电话，沈悠时也没办法打电话问问，怕等太久外婆会饿，沈悠时便把菜单独夹出来了两份放在罩子下留着，伺候外婆先吃了饭。

    收拾了桌子，沈悠时正在灶台洗碗，忽然瞥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正朝院子走来。

    沈悠时把手擦干净，走出了厨房，来人正是徐知闲，只不过与下午不同的是他的嘴角多了一块淤青。

    “你这是，怎么了？”沈悠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没什么事，方叔叔情绪有点激动，打了我一拳。”徐知闲面色如常，他看了她一眼，有点歉然地问：“等我很久了吧？”

    “还好，”沈悠时把留着的饭菜放到灶台上热了热，戴着隔热手套端给徐知闲。

    徐知闲说了声谢谢，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些家常菜了。

    看着他嘴角的伤，沈悠时忍不住问：

    “他为什么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