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闲淡声道:“他把政府给的扶贫款都拿去买酒喝了,我忍不住说了他几句。”
沈悠时没有说话,她在手机上看新闻报道过。扶贫工作难就难在有些贫困钉子户根本就不愿意改变,只想靠着低保度日。
徐知闲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对了,我回来的路上跟韩校长打过电话了,他说只要你愿意去,什么时候都可以。”
沈悠时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玻璃杯,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徐知闲:“我明天早上安顿好外婆就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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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职的过程异常顺利,几乎没有什么考核,打扮朴素的校长只是看了看她的教师资格证,就立刻给沈悠时安排了工作。
学校一共六个年级,每个年纪只有一班学生,沈悠时负责教三到六年级的英语,以及二到三年级的数学和音乐课。
在沈悠时还在办公室整理自己的工作用品时,好些低年级的学生就已经跟着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趴在门框上好奇地观察她了。
这里不像沈悠时从前实习的那所学校,这里的学生们对新来的老师好奇极了,也期待极了。
沈悠时朝探着脑袋的孩子们笑了一下,抱着英语教科书站起身。
她的第一节课是三年级的英语课,沈悠时走出办公室,孩子们一哄而散,只有一个脸颊红扑扑的小女孩还站在原地,她伸出手:
“老师我来帮你拿。”
沈悠时的心软软的,她微微摇头拒绝了小女孩的好意,牵起她的手走向教室。
来到三年级教室门口,教室内坐着大概二十多个学生,教室内的设施出乎她意料的落后,桌椅还是木头的,已经破破烂烂了,东缺一块漆,西缺一块皮,没一张是完整的。
孩子们都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新来的漂亮老师,沈悠时注意到有几个看起来年纪大些的孩子身旁甚至还带着自己只有一两岁的弟弟妹妹。
沈悠时的心颤了下,她走到讲台上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在了墨绿色的黑板上,开始自我介绍:
“同学们好,我叫沈悠时,以后就由我来教你们英语和数学了。”
来老家之前因为觉得不会有地方用得上,沈悠时没把之前上课用的小蜜蜂扩音器收拾进行李,现在倒有些后悔。
在学生们的噼里啪啦鼓掌声结束后,沈悠时开始上课。
一节课下来,沈悠时发现这里的孩子比她之前教的同年级的学生学习进度要落下一大截,甚至还比不过城里更低年级的孩子的文化程度。
想到有几个孩子上课时认真的表情,沈悠时的心都快碎了。
中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沈悠时一路小跑匆匆赶回了家,给外婆和自己做了午餐,又用餐盒装了一份送去了徐闲知住的地方。
还没走近,就看见徐闲知被一个打扮朴拙的大婶拦在门口,喋喋不休地对他说着什么。
徐闲知微蹙着眉,表情很无奈:“阿姨,这个月的扶贫款已经发放过了,这都是规定好的,即使我想也没办法给你预支。”
大婶擦拭起眼泪:“我也不是非逼你要钱,我这个月肚子一直在疼,想去医院检查一下,要是一直拖着可怎么好。”
徐闲知看到了驻步在原地的沈悠时,两人对看一眼,他收回目光,随后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还想软磨硬泡的大婶:“阿姨你先回去,我再帮你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虽然他的口气松动了,但大婶还是再三嘱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等她走远了,徐闲知微微叹了口气:“几乎每个月都要来闹一次,嫌扶贫金给的太少了。”
“是用来看病的吗?”沈悠时问。
徐闲知摇了摇头:“骗人的,她每次都有新的借口。”
沈悠时把手里的饭盒递给他:“先吃饭吧。”
徐闲知怔了下:“你特意送来的吗?”
沈悠时也觉得自己对他有点太好了,耳廓瞬间热了起来,她低下脸,轻声道:“谢谢你帮我找了份工作。”
徐闲知认真地说:“应该说感谢的是我,对于希望小学来说,每一位支教老师都异常难得,都是英雄。”
沈悠时被这一番正经到不行的话语逗笑了:
“我又不是为了你。”
徐闲知没有笑,依旧正经地说:“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沈悠时软软地“哼”了一声:“真想感谢我就快点吃饭。”
她微微偏着脸,阳光照在她淡白的皮肤,照亮她鲜妍的五官。
“……”徐闲知怔了下,把视线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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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教的第二个星期,沈悠时发现五年级教室有一个叫方盼盼的女孩已经好几天没来上学了,等到这节英语课结束,沈悠时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校长办公室找校长。
校长办公室就在教师办公室的隔壁,只是一个窄小的房间。
校长韩建华听了她说的情况后不觉叹了口气:“肯定是家里不让她来上学了,这个孩子之前就有好几次这种情况。”
“是她家里有人身体不好需要帮忙吗?”除了这个原因,沈悠时想不出其它原因会让一个正在上学的孩子频繁的不来上学,甚至连假也不请。
韩建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告诉沈悠时,方盼盼家里是贫困户,她是家里的大女儿,还有一个13岁的大哥和五个弟弟妹妹,母亲是二级残疾,父亲方大成常年酗酒不管事,方盼盼的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想要大女儿退学来照顾家里,但方盼盼想着念书,经常偷偷跑回学校。
沈悠时的眉心微微簇起,情不自禁喃喃道:“怎么可以这样……”
方盼盼接下来的三天都没有来上学,沈悠时心里总是记挂着那个女孩,每次去五年级教室上课时,看见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她总是胸口一阵发酸。
但她要照顾外婆又没有空去家访,徐闲知工作也忙,每天不是帮跑这座山头,就是跑那个村子。
这天傍晚,沈悠时正在厨房炒青菜,听到院门处的骚动,她抬头看了一眼——外婆正把拐杖横过来挡着门,不让徐知闲进来。
“婆婆,我是闲知。”
“放屁!那小子还没筷子高呢。”老太太用拐杖戳着他往外推。
“婆婆,我长大了。”徐闲知一边躲,一边解释。
“放屁!我昨天才刚看见他跟在我孙女屁股后面跑呢。”老太太边说边用拐杖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打,把人往外赶:“走走走,骗子!”
沈悠时连忙跑过去,她拉住老太太的拐杖:“外婆,他真的是闲知。”
老太太停止了殴打,回过头来看了看沈悠时,沈悠时笑道:“外婆你连我都不相信了吗?”
“骗子!”老太太抡起拐杖就冲沈悠时打过来,沈悠时躲闪不及,若不是徐闲知拉了她一下,真的会被奶奶打到。
挨不住拐杖攻击,两人逃到了院外,老太太毫不客气地锁上了栅栏。
“你们两个是一伙的!我家囡囡才上小学呢!”
沈悠时定定地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木制栅栏。小时候,父母送到她奶奶来过暑假,外婆总是在夏夜的晚上抱着她坐在门口乘凉。
沈悠时的眼眶不可自控地红了。
她不是难过外婆打她的那几下,而是伤心外婆不记得她了。
徐闲知脱下自己的外套,叠起来铺到院门口的水泥台阶上让沈悠时坐。
沈悠时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下,她别开脸不让他看到自己哭。
徐闲知在她身旁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也坐下来,安静了一会后,他的声音从旁传来:
“婆婆不是忘了你,只是因为你小时候太可爱了,所以她印象更深的是小时候的你。”
沈悠时破涕为笑:“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没小时候可爱了吗?”
徐闲知哽了一下,在轻声说了句“不是”后,没有再解释什么。
徐闲知的反应使得沈悠时尴尬起来,她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简直有病,她的耳尖染上了一抹绯红,忙想转个话题,这一想却使她想起了方盼盼的事情,便问:
“你认识方盼盼吗?她是我的学生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上学了。”
听见方盼盼的名字,徐闲知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显然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徐闲知似乎是怪自己没有及时发现这件事,连晚饭都不准备吃就打算赶去方家。
“我跟你一起去。”沈悠时跟在他身后,“我是她老师,我有责任对她负责。”
趁着徐闲知回家开车的时间,沈悠时悄悄打开了院门,老太太在客厅看电视没有注意到她,她溜到厨房用保鲜袋装了几只刀切牛奶小馒头。
蹑手蹑脚地走到院门外,徐闲知恰好驾车驶来,黑色的二手小轿车在沈悠时身旁停下,沈悠时拉开车门,虽然外观看起来旧旧的,但是车内却收拾的很干净,徐闲知拾起搁在副驾驶座上的几本书放到了后座。
沈悠时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把安全带绑好,
“这个给你。”
她将手中拿着的保鲜袋递给徐闲知。
徐闲知偏眸看了眼:“给我的?”
“嗯,你不是还没吃饭吗,反正我和奶奶也吃不完。”
“谢谢。”
徐闲知的目光已经重新回到了前方,对沈悠时的关心,他似乎还不是很习惯。
沈悠时撇了撇嘴,还是小时候的徐闲知可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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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盼盼的家在半山腰,山路又窄又陡,斜生的枝叶不时剐蹭过往前行驶的车子,虽然徐闲知车开得又慢又稳,沈悠时还是紧张得握紧了头顶上方的扶手。
大约开了二十分钟,山路的左手边一栋破败的房屋映入眼帘,徐闲知停稳车,拉上手刹,侧过头对沈悠时道:
“到了。”
车一停下,门口三只拖着铁链子的潦草大花狗就开始冲着他们狂吠不止。
徐闲知绕到有狗的那一边,挡在下车的沈悠时和三条呲牙咧嘴的狗之间。
“谁啊?”
犬吠声引出了屋内的人,个头不到一米五的方盼盼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