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喜已经忘记她是如何来到这里。一个陌生的环境，四四方方的框架，四四方方的器皿，四四方方的空气，还有，四四方方的人。总之，就是不同于她在草原上看到的任何一种环境，这让她感到有些缺氧。

    “我听到的第一种声音是雷声。”昭喜托着脸，肌肉的走向因此变得扭曲，她抬抬眼看向对面的赵程，又沉默了。从小喜欢用声音和气味来记事，她发言的开头显得没头没尾，不过赵程并不奇怪这一点，她现在对昭喜的一切都抱有极大的探究兴趣。昭喜张张嘴，终于感到提起自己的过往过于困难，就像是把自己凌乱的房间大门一敞，邀请别人进来参观一样困难，于是她住口了，打着哈哈想把这个话题就此扯过。但她转过头看向窗外时，思维又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五岁那年，她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

    十八岁的昭喜已经有些记不清五岁前的生活了，她只能想起空旷的大草原和大片的云，以及没有屋顶的天空。这些记忆随着城市的闷雷声一起淹没在了大脑的深海里。

    第一次来到新家时，昭喜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张略显陌生但又亲切的脸把她从赵婆婆家接走，像往常出门玩一样，她没有和大家道别就走了，但这一次她有一种莫名的感知：当她走进这个四方屋子时，就意味着她再也回不到草原了。但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攥紧拳头，以一种警惕的、疑虑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直到雷声响起。昭喜在封闭的房间里大哭起来，从屋外传来的响声不像往日一样在广阔的天空中分解又散开，而是凝聚在房顶的一角，似乎顺着建筑物直指地心，只听到一生闷响，地面上就和落满了滚石一样轻微晃动起来。绷紧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在滚滚雷声中断开了，她无法控制地哭喊着，似乎这样就能把这个不透气的屋顶掀开，就能重又看到宽阔的草原了。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昭喜在这天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没有神迹，至少在她身上没有发生，毕竟她都如此虔诚地祈祷了。抱着她的女人开始安慰她，似乎没有料到昭喜会因为雷声吓成这样。“那是什么声音。”昭喜终于开口。“啊，那说明孙悟空要从天上下来了。”女人声音从头顶很轻地传来。孙悟空？五岁的昭喜记得那是一个长得很像怪物的神仙，在她的认知里还没有猴子这种动物，于是她感到更加害怕了，于是安静地闭了嘴，不知道是因为知道哭不会改变现状还是因为害怕被抓去天上再也回不来了。总之，在初中之前，每到雨天打雷时，昭喜都会格外警惕地看着天上，有时候她会产生一种幻觉，好像自己真的看到孙悟空从天上下来了。

    所以十岁前，昭喜最害怕的，是雷雨天，以及天上的孙悟空。

    “雷声？”赵程把吸管丢进杯子里，去接触昭喜避开的视线。自作为是昭喜草原姐妹的赵程，还是无法理解分别十三年就能让一个活泼的人变得如此沉默寡言，她更无法理解面前的昭喜似乎早已忘记了五岁前发生的一切，毕竟她几次三番提起村子里的彩色石头，昭喜都表现得漠然又无感，这简直让赵程痛心疾首。

    昭喜点头，“雷声。我到这里的第一天，我记忆的开始。”“啊，是这样。”赵程撇撇嘴：不是什么愉快的开始，“那现在呢？早已习惯了吧？雷声？”“没有…这里是新世界。”昭喜肯定地回答着，她也无法说清什么是新，什么是旧，总之，她的精神还飘在半空之中，没有落点，这怎么谈得上习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