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捏着玉簪在太医院外徘徊了足足半个时辰。
三皇子的警告如雷贯耳——“谁敢给那个贱种看病,就是跟我萧桓过不去!”
碍着三皇子的警告,翠柳迟迟不肯迈开腿。
“这位姐姐可是要瞧病?”一个年轻药童见她一直徘徊不肯进来,便探出头来主动问她。
翠柳见有人主动询问,眼睛一亮,赶紧上前:“我家主子前些日子受了风寒,想讨些柴胡、黄芩……”
药童一听药材,脸色骤变,猜疑:“你可是替冷宫那位讨的?”
谎报被查出恐怕要获罪,翠柳只好点头,见翠柳点了头,药童跟见了鬼似的连连摆手,”去去去!不要命了?三殿下早就发过话,谁敢医治就是给三殿下找不痛快,自寻死路。”
翠柳原本想就此作罢,却又惦记起那些财宝,不甘心,于是绕到太医院侧门。
来的巧了,一位须发花白的太医刚好在这,翠柳一不做二不休,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大人,您行行好,我家殿下伤得很重……”
“胡闹!”老太医一听便知是七皇子,于是甩开袖子,“冷宫那位是三殿下亲口说的‘不必医治’,你不要命,老夫还想多活几年呢!”
接连碰壁后,翠柳摸着怀里的簪子,眼珠转了转。横竖那七皇子活不成了,不如等他死了再去搜刮剩下的财物,反正只有她知道私藏财宝这件事。
就在她准备作罢时,一道清越女声从身后传来。
“这位姑娘,可是遇到难处了?”
翠柳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淡青罗裙的少女立在几步外,眉如远山,眸若秋水,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光鲜的丫鬟。
翠柳认得这位——太傅嫡女阮沁蕙,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更是贵妃娘娘属意的儿媳妇。
“奴婢见过阮小姐。”翠柳慌忙行礼。
阮沁蕙虚扶一下,好心道:“方才见你求太医被拒,所为何事?”
翠柳支支吾吾不敢应答。
阮沁蕙了然一笑,让侍女们后退:“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翠柳这才开口:“是冷宫里的七殿下,殿下挨了打,眼下伤重需要医治,我这才……”
阮沁蕙听完,神色凝重,立即从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塞进翠柳手中,未多言语,只道:“我要见七殿下。”
“这……”翠柳捏着玉镯,犹豫不决,“可是太医这边……”
“放心,”阮沁蕙压低声音,“我自有办法请动太医。”
一盏茶后,阮沁蕙带着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周太医往冷宫走。
“阮小姐,贵妃娘娘当真身体不适?下官听闻您今早还跟贵妃娘娘洽谈甚欢……”周太医额角冒汗,“您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并不是去翊安宫的路啊。”
这条路越走越萧条,看起来更像是……往冷宫走。
“周太医,”阮沁蕙突然驻足,神色肃然,“其实病人并非贵妃娘娘。”
周太医脸色大变:“阮小姐这是何意?那是哪位贵人病了?”
“是冷宫里的七殿下。”阮沁蕙直言不讳,见周太医转身欲走,她一把拉住对方衣袖,“大人您且听我一言,三殿下虽下了禁令,但七殿下毕竟是龙子凤孙,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日后查起来,太医院见死不救的罪名扣下,你可当心脑袋。”
周太医浑身一颤:“可、可三殿下那边吩咐过……”
“你今日是为贵妃看诊,”阮沁蕙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况且您来都来了,都走到这儿了还回去做什么?不如帮我这个忙,来日我记得您对我的好,疼您,回去了只说您是问贵妃娘娘安,但若您现在走了,我只告诉三殿下,你借口医治贵妃去给七殿下看诊,看他信谁说的。”
“你!”周太医气得胡子发抖,最终颓然道,“罢了罢了,下官随你去便是,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冷宫内,苏锦正用牙齿配合左手,将撕下来的布条缠在右腕伤口上。
高烧使她视线变得模糊,但求生本能迫使她保持清醒。
听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还夹杂着窸窣声,苏锦原以为烧坏了脑子出现幻觉了,结果下一秒,翠柳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殿下,奴婢带太医来了。”
当着外人,翠柳只好规规矩矩给苏锦行了个礼,把人带到后,立即离开出门放风。
苏锦眯起眼,觉得那抹淡青色身影莫名熟悉。
原主记忆浮现——她就是曾在宫宴上称赞过萧璃长得好看的阮沁蕙,太傅嫡女,也是三皇子毒打原主的导火索。
“见过殿下。”太医行礼。
“七殿下。”阮沁蕙福了福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显然,她没料到宫宴上风采翩翩的少年会沦落至此。
周太医不情不愿地上前:“殿下请伸手。”
苏锦听话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腕。
周太医刚搭上脉就变了脸色:“殿下,您这……这伤势……”
“如何?”阮沁蕙急切地问,忍不住上前几步走。
周太医又仔细观察了苏锦身上的伤,很多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
“外伤伤口处理不及时,导致感染引发高热,再拖两日怕是……”周太医不再啰嗦,赶忙打开药箱,“下官先为殿下清理伤口。”
苏锦点点头,一旁的阮沁蕙眼里流露出心疼。
触到伤口的瞬间,苏锦咬紧牙关,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阮沁蕙见状,悄悄攥紧了帕子。
“请殿下多加忍耐,伤口处理不到位,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周太医说完后,阮沁蕙碍于男女之别只好去了门口等待,周太医在屋内仔仔细细为苏锦刮去身上伤口的腐肉,再敷上药膏,“这药一日一换,三日后再服这剂汤药。”
说完,他留下几包药材,行礼告退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太医走后,阮沁蕙进屋探望苏锦,眼下屋内只剩二人,阮沁蕙这才敢上前:“殿下受苦了。”
苏锦躺在床上,摇了摇头:“多谢阮小姐相救,我已经好很多了。”
药膏涂在伤口上不痛不痒,还蛮舒服的,确实好很多了。
阮沁蕙让翠柳赶紧去煎药,门再次关上后,她忽然红了眼眶:“早知三殿下如此狠毒,我那日就不该……是我害了你!”
“这不关阮小姐的事。”苏锦勉强坐起身,“宫闱倾轧,早晚会有这一遭的,阮小姐实属无心之过,何况今日之事还多亏了你在,我才能得到救治,我要多谢你才是。”
阮沁蕙惊讶于他的冷静,又感动他的温柔体贴,犹豫片刻后道:“殿下长居冷宫也不是办法,总要出去的。”
苏锦只当她在安慰自己,顺应着点了点头。
而后,阮沁蕙又道:“殿下可知近来黄河水患之事?”
苏锦搜索原主记忆,点头道:“略有耳闻。”
“河道堵塞,下游三县已成泽国,水患频发。”阮沁蕙压低声音,“朝堂无一人敢担责前去治理水患,陛下震怒之下,说要在众皇子中择一人前往治水,可诸位殿下都……”
”都避之不及?”苏锦了然,“治水不成要担罪,成了又招人妒。”
阮沁蕙眼中闪过赞赏:“殿下明鉴,我以为,这正是殿下离开冷宫的契机。”
苏锦心头一动,作为工程博士,治水正是她所长,但阮沁蕙为何如此热心?还特地告诉她水患之事?
“阮小姐为何帮我?”
阮沁蕙听她这么一问,脸颊微红:“臣女说过的,殿下风姿卓然,沁蕙只是不忍见明珠蒙尘。”
见苏锦目光惊愕,阮沁蕙再次鼓起勇气,“倘若殿下立功回朝,或可……或可请旨……”
话说到这,阮沁蕙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苏锦再装不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原主记忆中,这位太傅之女一向眼高于顶,其他皇子没看得上眼,唯独对萧璃青眼有加,如今看来,竟是存了联姻的心思,想让萧璃做出功绩然后娶她。
只可惜,她是个女的。
“阮小姐。”苏锦直视对方的双眼,淡定道,“我一向视你如亲妹,有些话不妨直说,即便我离了这冷宫,立功封王,也绝非良配。”
阮沁蕙脸色一白,指尖轻颤:“殿下何出此言?”
“我身负母妃的‘污名’,无外祖家庇佑,父皇对我心存芥蒂,眼下又得罪贵妃所生的三哥,前路凶险。”苏珞斟酌词句,“阮小姐金枝玉叶,当觅一位能护你周全的良人,一生幸福美满,何苦蹚我这趟浑水。”
“我不在乎!”阮沁蕙激动道,“我倾慕殿下已久,便不会再寻什么良人,殿下,我对您……”
“我在乎。”苏锦温和又坚定地打断她,“阮小姐,您今日之恩,我萧璃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但婚姻大事,还请三思。”
阮沁蕙眼中泛起泪光,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殿下现在拒绝无妨,但沁蕙认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放弃。”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家父从西域求来的金疮药,请殿下收下。”
苏锦知道再推辞反倒伤人,且自己目前真需要这药,便不再推辞,接过道谢。
阮沁蕙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又叮嘱几句养伤的注意事项,方才离去。
阮沁蕙离开后,翠柳端着药碗进来,酸溜溜地道:“那阮小姐对殿下可是痴心一片。”
苏锦不答,遣退翠柳后,端起碗准备喝药,药味苦的刚端进来就能闻到,浓郁刺鼻,于是苏锦按照上次喝粥的法子,一口饮尽苦药。
药效发作前,她梳理着目前得到的信息:黄河水患、皇子避之不及、离开冷宫的机会……
还有阮沁蕙那份执着的感情。
苏锦暗叹一声,若她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算了,还是先顾好眼下自己的安危吧。
得到医治果然就是不一样,喝了药之后身体逐渐回春,苏锦感觉恢复了些力气,伤口也不再灼痛。
到这儿来的第一晚苏锦睡不着,躺在床上,盖着原主洗的破破烂烂的棉被,望着漏风的屋顶,一边安慰自己这儿是独属于她的“星空顶”,一边构思治水方案,想着如何运用大学里学到的治水知识。
这是给原主逆天改命的第一个机会,也有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她必须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