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走了，一时无言，叶长生低头吃着馄饨，汤勺与瓷碗不断碰撞发出叮当声。
林银单手拖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故作镇定，“制作印刷用的雕版须要技艺高超的刻工，民间一般的工匠是不行的。”
“这纹样极其细腻繁杂。”林银看向桌面，指腹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没有好的技艺和十足的耐心是成不了的。”
自从林银想到用印刷术赚钱后就一直在调查坊间的工匠，民间虽不乏能工巧匠，但刻字是个细致且不容出一丝差错的活，她几乎走遍了所有的匠铺，仍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林银如此谨慎是因为她没有太多试错的机会，找来工匠去尝试固然好，但这也就增大了雕版印刷术泄露的风险，很容易错失先机。与她而言，知道印刷术的人越少，她才能更好地抓住商机赚钱。
就在她被这个问题困扰多日时，林银注意到了这家馄饨摊的桌椅，当即就敲定了刻工人选。
“既如此，那咱们便去匠，心，阁，看个究竟吧。”叶长生特意加重了“匠心阁”三个字的读音。
林银假装没听懂叶长生的内涵，她见叶长生碗底已空，站起身就往外走。
“林姑娘。”叶长生站在原地叫住她，“没付钱。”
嗯？明明付过了。
林银正想开口反驳，却看到叶长生垂眸看了眼他面前的空碗，林银瞬间明白了叶长生的意思。
？？？！！！
神金…
林银白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扭头走掉了。
噗嗤！
叶长生瞧着林银气呼呼的背影没忍住笑出了声。
蓦地，他笑意渐冷，摸出五文钱放到碗边，大踏步上前追上林银，抓住她的手腕进了路旁的一个小巷。
随后，一个人影闪过，紧随其后。
然而，她刚踏进巷子，颈间就传来了冰凉的触感，一把匕首抵在了脖子上。
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谁这么丧心病狂，竟派个小姑娘出来。”
话虽如此，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匕首划破皮肉，脖子渗出鲜血。
“呜…哇---”那小姑娘浑身颤抖，嗷嗷哭了起来，“小姐救命。”
突然，身后的林银扑了上去。
叶长生来不及反应，闪了个趔趄，手中的匕首堪堪擦过林银的脸颊。
“你疯了吗？”叶长生站稳脚跟，视线落到林银完好无损的脸上，语气冰冷，“想让本官放人不会用嘴说吗，用得着冲上来送死？”
林银抱着浑身颤抖的南星，心有余悸。
说实话她没想过会冲上去，只是在认出南星的那一刻身体自己动了。
她定了定心神，试图让声音变得平静，可惜却是徒劳，“我，我说放人，大人，就会放吗？”
林银说话磕磕巴巴，抱着南星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不知为何，叶长生觉得林银这副样子碍眼极了，他别过眼，“当然不会。”
“小，小姐。南星只是想跟在小姐身边，没有恶意的。”
南星泪眼汪汪，脖子还在往外渗血。
林银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碎银和用帕子包着蝴蝶流苏银簪，那是她不久前从老伯那里赎回来的。
她将这两件东西交给南星，“你自己去找个医馆瞧瞧，还有这银簪，回去交给娘，让她好生放着。”
南星没有接过去，“我，不想自己一个人，我想和小姐待在一起。”
或许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南星很喜欢和林银黏在一起。可林银并不喜欢，前世习惯了独来独往的她经常会丢下南星一个人行动。
林银把东西塞给她，耐着性子劝说：“你先去处理伤口，我办完事后回来找你。”
“那小姐你要答应我，以后都不会丢下南星一个人。”
林银垂下眼睑思虑片刻，到底还是答应了，“好。”
南星拿着银子和发簪哭哭啼啼地走了。
叶长生收起匕首上前，神色如常，“你家丫头可是个不省心的。”
林银把目光从南星的背影上收回来，语气平淡“没有，她只是想和林，我待在一起罢了。”
叶长生的视线定格在林银身上，这种对身边种种都漠不关心的态度不禁让他又对林银生了几分好奇。
叶长生和林银二人终是到了匠心阁，但他们却没有找到老伯的儿子王二安。
匠心阁掌柜的说，王二安在这做工时手脚不干净，他一气之下便打发他走了。
至于王二安到底去哪了，掌柜的说他也不清楚。
“大人，能查到王二安的住处吗？”
叶长生挑眉，笑问：“掌柜的说他手脚不干净，你还要用他？”
林银看向他，毫不留情地戳破道：“大人难道不是同我一样，也是将信将疑吗？”
叶长生轻笑出声，没有回答林银，他向街边一个正在乞讨的小乞丐招手。
小乞丐赶紧跑到二人面前，他浑身脏兮兮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上去也不过十一二岁。
叶长生弯腰给他一块碎银，温声道：“帮我去大理寺给陈彦传个话。我在这里等你，得到确切的消息了再回来。”
小乞丐两眼放光，拿到银子忙不迭地去给叶长生办事了。
“且等着吧，不出半个时辰就有消息了。”叶长生看着林银，得意道。
林银适时捧场，“大人厉害。”
还有些时间，二人便在隔壁的茶馆坐下等小乞丐，顺便商量一下雕版印刷的事。
林银告知了叶长生具体的打算，她想在京都外城开一家书肆，与其说是书肆，不如说是出版社更为恰当。
南昭国的京都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被白色高高的城墙围了起来，外城环绕着内城方圆占地四十余里。因为皇城建在内城里，所以相比外城，内城更为繁华热闹，房价、店面也比外城贵了不少。
书肆开在外城，一来地价较便宜；二来不易引起注意，较为隐秘，可以保证在雕版制作好之前，印刷术的秘密不会轻易泄露出去；第三则是，京都城的书院都开设在外城，方便谈生意。
虽然外城的低价比内城便宜了不少，但印刷是个大工程，所以林银想要开一家规模较大的出版社，这样也更有利于制作、储存雕版。
“大人，我浅算了算，您只需出五百两就成。”
叶长生一听到钱脸色瞬间变了，“什么？！你之前靠着本官的画像赚的钱呢，你吃了吗？！”
林银抿了一口茶，掰着纤细白嫩的手指一一数道：“购买、装潢店铺，雇佣、培养刻工，还有制作雕版用的工具，这些都需要钱。我全部的家当只有一百五十两，但这是远远不够的。”
叶长生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一言不发。
林银接着说道：“大人不要忘记，咱们可是合作关系。若您既不想出钱，也不想出力，那咱们这合作也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林银虽然声音轻缓柔和，却是字字珠玑，没有退步的余地。
“不是我不想出钱。”叶长生放下茶盏，眼神些许闪躲，“本官只有二百五十两。”
……
没想到他是真缺钱。
“你不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卿吗？”
叶长生底气十足地反驳道：“本官可是廉明公正的清官。”
……
沉默片刻后林银开口道：“大人，咱们的合作还是到此结束吧。后会无期。”说着起身就要走。
“林姑娘。”叶长生抽出腰间的匕首啪地放到桌上。
林银眼睛微微睁大，伸了个懒腰又坐了回去。
“其实，说起来二百五十两也蛮多的，加上我这一百五十两，满打满算四百两，勉勉强强可以盘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店面。”
叶长生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
……
林银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很奇怪，林银没说话，但叶长生莫名觉得自己被骂了。
小乞丐带着消息来了。
半年前，王二安在给一位客人修缮金簪时，偷偷昧下了上面的一颗很小的玉石。那个金簪上大大小小镶了不少宝石、玉石，少了碎碎的一颗，按理说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的。但偏偏那位客人是个心细的，登时就拿着金簪找上了门。匠心阁老板赔了好些钱，一气之下将王二安全铺盖走人了，工钱也没给他结。
走投无路的王二安恰好遇上丞相府招工，丞相是京都城出了名的善人，给下人的待遇也极其好。于是，王二安便动了心，去了丞相府做工匠。
在丞相府做工，没有主子的允许，地位一般的下人是不能私自外出的。所有的下人也不允许在外面居住，必须一律住在丞相府。王二安也不例外，但陈彦调查到王二安每个月总会借着采购工具的由头去一次永安街街口的馄饨摊，这个月他已经去过了。
王二安被困在丞相府，这下别说拐走他了，林银想见他一面都难。
不过转念一想，她还有个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合作伙伴呀。
思及这里，林银看向叶长生，目光炯炯。
“大人…”
“打住。”叶长生不用等林银说完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本官是绝对不会去丞相府要人的。”
林银眉头微皱，怎么办，好想打死他。
“但是。”叶长生话锋一转，“本官可以帮你寻来更好的工匠，且不止一个。更重要的是，他们不要工钱。”
林银眉头舒展，由衷道：“大人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