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越其实对他做的饭菜没抱太大期许,只要能入口就行。毕竟程让还是个大学生,不像是会长期下厨的类型。
然而打开碗盖,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用胡椒粉和耗油腌制过的牛肉配上彩椒,散发出肉质原有的焦香。西兰花炒虾仁的色泽光鲜,不仅虾线去得干净,入口更是鲜美。最后一道包菜炒鸡蛋火腿,裹着油香带来丝丝回甘。
陈今越咽咽口水。
身旁的小狗闻到香味,摇着尾巴朝她叫汪。她低下身子揉揉小狗的脑袋,将几道菜挑出来,摆在盘子里方便它食用。
“吃吧,盘子里的都给你。”
小狗吃得着急,她盯久了,突然觉得胃里空空。
程让送来的碗里还剩了些菜,她没能抵抗住,通通扫荡干净。
确实好吃。
小狗吃饱后便不再闹腾,它睡眼惺忪地跑过来,乖乖窝在她怀里休息。
陈今越想到它明天就要离开,多少有些不舍。
她当即拍下合照,少见地更新了朋友圈,并配文道:“有点舍不得明天送你离开”。
程让很快点赞。
她点进两人的聊天界面,编辑好信息。
陈今越:【谢谢你的饭菜,很好吃。】
陈今越:【我刚刚估算了下饭菜的成本,加上其他的消耗费用,一起发给你。】
陈今越:【微信红包】
她不常与人打交道,所以此刻真诚得令人尴尬。
程让:【姐姐喜欢就好。】
程让:【不用这么和我见外的。】
程让倒是没什么怨言。
不过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比赛的事。
陈今越暗暗地想,她就是要见外些,这样才能拉开距离。
见他不肯收红包,她索性先转移话题。
陈今越:【你之前在电话里好像哭了?】
陈今越:【是不是我听错了。】
程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断断续续地输入文字。
程让:【姐姐都听到了?】
程让:【当时我比较着急...很抱歉,是不是让姐姐感到心烦了。】
没想到是真哭了。
想到他自责的模样,陈今越有些愧疚。
他今天不仅主动跑来给她送饭,还关心着她的伤势。明明他的年龄还小上两岁,没道理要一直包容她。
陈今越:【我应该和你说声对不起,是我说话的语气有问题。】
陈今越:【但我其实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陈今越:【说实话,我很不适应。】
程让那边很快回复。
程让:【没事啦 ^_^】
程让:【姐姐不要多想,我只是单纯地想为你做些什么。】
陈今越呼出一口气,竭力冷静下来。
又是这样,他完全不为自己考虑。
陈今越:【其实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咱俩干脆就这么扯平吧。】
陈今越:【我和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希望你别再对我抱有滤镜。】
过了许久,程让回她:【动画表情OK】
见他发来一个OK的手势,陈今越欣慰地关掉手机。她觉得自己说得足够清楚,程让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了。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清晨,陈今越被闹钟震醒。她简单给自己扎了个马尾,洗漱完毕后,她又替小狗梳好毛发,带它赶往救助站。
填好申请表,工作人员便按照流程进行拍照。摄影师举着相机,对着一人一狗端详了好一阵子。
陈今越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对方却让她在座位上等着。
她眼睁睁看着摄影师朝办公室喊道:“组长,麻烦你过来一下,我感觉这只拉布拉多还挺面熟的。”
被喊做组长的男人朝她走来,看看她怀里的棕色小狗,又看看她,问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今越。”
“是不是今天的今,越过山丘的越?”
“嗯。”组长问得详细,陈今越不明所以。
组长和摄影师对视一眼,突然想到些什么,面上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妹妹,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只拉布拉多我们暂时收留不了。”
“为什么?”陈今越感到不解。
她原本还想再多询问几句,却看见男人熟稔地在申请表上盖下驳回章,用表情催促她出去。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先行离开。
见她走远,摄影师碰碰组长的肩膀,避开人群小声说:“今早来了个男生,给我看过那女孩和拉布拉多的合照。他要我想办法让人家继续收养那只狗。”
“你刚刚驳回得那么快,估计也是收了他的好处费吧?”
“你小子,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哈!不过今天我心情不错,下班请你吃火锅?”
摄影师瞬间心领神会地答应:“那我请你洗脚。”
这种弃养的例子很多,有些人不想继续养宠物,又希望宠物能够被善良的人收留,就会花点小钱找他们帮忙。
像陈今越这种,主动把小狗收拾干净再交到救助站来的,就最合适不过。
他们也只是普通人,如果每只狗都救下来,那站里的员工就不用吃饭了。更何况帮忙还有好处拿,后续宠物的遭遇也不会太差,所以他们一般不会拒绝。
陈今越抱着小狗,神色呆滞地走在路上。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鉴于她没吃早饭,肚子很快便咕咕作响。刚好路过一家菜市场,她就进去买了些菜。
回家后,她靠着粗略的记忆,勉强将昨晚吃到的菜品复刻出来。虽然不是特别好吃,但也能够下咽。
狗狗倒是吃得欢快,给足了她面子。
接着,她将小狗放入纸箱自由活动,转头收拾起拳击用的物品。
护掌手带、拳套、证书、奖牌...
陈今越一个个收拾出来,堆在外面的沙发上。她看着这些东西,晃了晃神。
真的要放弃拳击吗?
可是不这么做的话,妈妈平静的生活就会被再次打乱。
她不想成为妈妈的累赘。
还是放弃吧。
正思索着,陈父打开大门,她迎面对上父亲的视线。
陈今越看向他,发现他的面上有几处淤青,脖子上还贴着一张止疼膏药。
她看了眼手机,正是下午三点整。
平时这个点他应该还在外面赌钱才对,看他狼狈的样子,大概是被追债的逮住了。
陈父张开口,习惯性地想说些什么,却又打了个寒颤。他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东西,表情变得微妙。
不一会儿,他主动开口:“打算丢掉?”
陈今越淡淡地回应:“嗯。”
陈父没再深究,他接着问到:“听说你这次市级比赛,十六进八成功了?那下次比赛,就是八进四了吧。”
这是他头一次正经地聊起女儿的比赛,气氛诡异得可怕。
陈今越以为他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便垂下眸子道:“放心,我不会再去了。”
陈父却忽然变了脸色:“不,我问过别人了。你得去参加比赛,而且还要拿到冠军。”
陈今越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和你妈离婚?”
“如果你拿到冠军,我可以和她离。说来可笑,她当时宁愿逃跑,也不愿意在这个家多呆一刻。”
“我也想通了,不应该用结婚证束缚她。”
陈今越一愣,随之而来的是惊喜。
如果他们离婚了,她就不用再担心妈妈的生命安全。
妈妈可以平静的生活,再也不会被打扰。
而这个愿望,她整整盼了六年。
直到陈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她才反应过来。
她第一次在家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拨通教练的电话:“刘教练,你在哪里?”
“啊,是今越啊,我现在在拳馆。今天上午你怎么没过来?”刘教练有些惊讶,平时他很少能接到今越的来电。
“上午有事耽搁了,我现在过来。”她挂断电话,揣起沙发上的手带和拳套,径直向门外冲去。
下车后,她一路小跑到拳馆,气喘不止。
刘教练正在带学员做练后拉伸,见她跑进来,抬头打了个照面。
陈今越点点头,又看见一旁坐着的程让,内心有些意外。毕竟她没有提前联系,理疗师一般不会擅自出现在这里。
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她弯下身子,朝他们二人所在的方向郑重地鞠下躬,一字一句道:“我想要拿到第一名,请帮帮我。”
她的举动做得突兀,刘教练颇为疑惑:“今越啊,咱们原本不就是冲着第一名来的吗?”
只有程让听得深切。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认真地回:“好。”
那年深秋,少年意气风发,许下的承诺似乎有千斤重。
-
时间回到前一天。
陈父愤愤地走出家门,准备去赌场发泄。可是好死不死,他刚到地方就连输四把,将前些日子存的钱花了个精光。
天色渐晚,他走在回家路上,想去家附近的超市买桶泡面吃。在经过拐角处的巷子时,却突然被人抓住头发,重重拽到墙上。
他惊慌失措,泡面撒了一地,后颈蹭——地碰到粗糙的墙面上。他奋力挣脱,想看清那人的长相,却被迎面来的几拳打到另一面,不敢动弹。
“陈立民?”男人的嗓音低低的,听不出喜怒。
“是我...你是...?”陈父的嗓音抖了起来,怀疑对方是哪个债主。
“听说你很喜欢赌。”男人顿了顿。
“和我赌一局?”
“赌什么?”头皮被扯得生疼,陈父痛苦地挣扎。
“哦?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件事。”男人腾出一只手,慢悠悠地吸了口烟,烟蒂在巷子里闪着微弱的红光。
陈父忽然有些疑惑。
“那边的人都在给陈今越的比赛下注,有人押她夺冠,有人押她下一轮就输掉。”
“作为陈今越的父亲,我想知道你会怎么押?”
陈父的心跳加速,他已经完全相信对方是某个债主。
假如这则消息是真的,那他肯定会押女儿输掉比赛,毕竟他已经强制女儿放弃参赛权了。
只是对方的压迫感太重,他摸不准对方的心思,想先看看对方怎么说。
“那,那你是怎么押的?”陈父讨好地问道。
“当然是押她赢啊,我投了不少钱进去呢。”
男人忽然朝他笑笑,将烟头对准他的太阳穴,语气带了点威胁:“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陈父一惊,恐怕对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他咬咬牙,恨自己先前为什么要让女儿放弃参赛权。迫于生命压力,他屈辱地说道:“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不该拿的东西?”男人又问。
陈父身子一抖,以为他是要钱,哆哆嗦嗦地把口袋里的钱包递给他。
“已经没...没剩多少钱了,你自己看看,里面没有不该拿的东西!”
男人轻啧一声,似是不屑。
他随手在钱包里翻了翻,接着挑眉,取出里面的手机卡。
“不要耍花招,我一直盯着你。”
“今晚也别回去了,你好好调整心态。明天下午三点,准时和你女儿说清楚。”
“你走吧。”男人又推他一把,嘴里呼出一口烟气。
陈父吓得不敢回头,立马跑出巷子。
路灯忽然亮起,男人的身影变得狭长,清晰地照出他的五官。
居然是程让。
程让掐了掐手中的烟,掏出手机,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他和陈今越最后发的那个表情上。
他当时是有点生气,不过OK的手势并不代表他发现端倪后会坐视不管。
而是指三点钟。
明天下午三点,他会让事情扭转。
等这支烟燃尽,她终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