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越手上的动作一顿,攥紧抹布。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父吸了口烟,意味深长地说:“下次不要把电话卡夹在相册里,这样很容易丢。”
“你翻我东西?”
对方轻蔑地开口:“这个家里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有什么是我不能碰的?”
“呵。”陈今越只觉得悲哀。
他说得对,这个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所以她的隐私可以随意被践踏。
见她不再辩解,陈父说话愈发过分:“你现在每天都去拳馆,和那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哪有点正经女孩的样子?陈今越,你可别变得像你妈一样...”
提到妈妈,陈今越的内心紧了紧。
她放下手中的抹布,冷眼看他:“在你心里,我妈是什么样子?”
陈父被她的问题噎住,他不满女儿的表情,便借着醉意讥讽道:“你妈?她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女表子啊,只有你会眼巴巴地去联络她。你也不看看,人家愿意搭理你吗?”
接着,他扔掉手中的烟,表情狠恶:“还有,这些年来你比赛拿的奖金,是不是早就背着我全都塞给她了?”
陈今越心中冷笑,对父亲彻底失望。
她平静地开口:“不给她,难道给你这个赌博成性的人?”
陈父被她的言语刺痛,他立马伸出手来,想像小时候那样扇打教训她,却迟迟没下手。
他已经逐渐衰老,开始忌惮起他的女儿。
“妈妈的离开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爸爸,你除了赌钱和对女人动粗,还会做些其他的事情吗?”
陈今越问得认真,带着一丝嘲弄。气得陈父将桌上的酒瓶往她身后的墙面砸去。
她来不及闪躲,被玻璃渣划破手臂。伤口瞬间渗出乌泱泱的血珠,与程让包扎过的地方形成鲜明对比。
陈今越的肾上腺素飙升,她开始轻轻颤栗。即使她已经长大成人,却仍会在陈父发怒时下意识地感到害怕。
她咬住牙关,竭力控制自己。
不能露怯,家里还有一只小狗要保护。
陈父却对女儿身上的伤口视若无睹。
他阴森森地威胁道:“既然你打拳不能给家里带来任何收益,那就不许再去比赛,否则我只能拿你的电话卡用用了。”
“你这么爱你妈,应该不希望我去打扰她吧。”
最后这句话带着浓烈的警告意味,他很快便愤愤地摔门离去。
陈今越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攥得发白。
片刻后,她蹲下身来,无视掉手上的痛感,收拾干净地上的玻璃碎块才回到房间检查伤口。
她用创可贴对伤口进行简单处理后,又翻出放在抽屉深处的相册簿。
她曾经掏空心思,特意在贴有母亲照片的这一页动了手脚。她选择把电话卡藏在这里,是因为她断定父亲不会翻看这一页。
可惜,还是被他发现了,用来存放电话卡的位置上方早已空空如也。
陈今越怔怔地盯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她被母亲揽在胸前,正笑得肆意。
她的思绪渐渐被回忆填满。
“妈妈,今越究竟是什么意思呀?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做我的名字呢?”小小的今越坐在板凳上,任由两只脚丫扑腾。
母亲一边帮她扎头发,一边宠溺地笑着:“伟大的毛主席曾写过一首词,叫做《忆秦娥·娄山关》,你的名字就出自这里。今越如果想知道它的含义,就和妈妈一起读读看,好不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小今越奶声奶气地跟着妈妈读,到头来还是不大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这可是词里最出名的佳句哦。它代表着先辈们努力渡过难关,仍然坚持不懈的精神。”母亲摸摸她的脑袋。
“唔,我好像感受到它的气势啦!可是妈妈,这个名字不应该更适合男孩吗?”小今越顺着母亲的手心转过头来,面露不解。
“叔叔和伯伯都说我是个假小子,说我最调皮、最喜欢打架,是不是就因为我的名字像男孩呢?难怪同学们更喜欢和枝枝玩...”她低下头,眼底带着些许不自信。
“不对哦,那只是因为今越的性格所致。虽然你打架不对,需要改正。但叔叔和伯伯说的话,也不一定完全正确,他们不应该用这个词直接定义你。”
“而且,班上肯定也有同学更喜欢和今越玩呀,对不对?”母亲笑着,温柔地开导她。
见她还不说话,母亲便蹲下来,耐心地问:“那今越讨厌枝枝吗?”
“不会不会,我当然不讨厌枝枝。她是个善良的人,也是我的好朋友!”小今越连忙解释。
“只是我好羡慕她,她可以扎着公主发来上学...就像童话里真正的公主那样!”她撑住脸颊,发出羡慕的感叹。
“那妈妈今天也可以给今越扎个公主发,独一无二的那种,好不好呀?”母亲被她的可爱模样逗笑,一边回应她,一边给她换了个坐姿。
片刻后,便将她原本的马尾辫改成更复杂的公主发式。
小今越照着镜子,咧嘴笑得开怀。
“妈妈还想告诉今越,就算是顽皮的你,也可以喜欢美丽的芭比公主,这并不冲突。你的名字仅仅只赋予了一种含义,那就是爸爸妈妈的爱。”
“如果你在以后的日子里遇到挫折,千万不可以看轻自己,要学会坚强哦!妈妈从不觉得你比任何人差劲,我会永远在你的身后支持你。”母亲把她护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小今越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发誓要将妈妈的这番话牢记于心。
想到这里,陈今越低下头,默默淌下几滴泪珠。
她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漠,那只不过是她给自己设立的保护色。
程让说得对,她果然越活越拘束了呢。
“叮咚——”微信的提示音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她的回忆。
陈今越擦干眼泪,解开手机。
里面赫然多出两条来信,最早显示在半小时前。
估计她当时在客厅,没注意手机在响。
她列表里的人不多,却也对这个用着月亮头像的人没有印象。于是她顺着聊天记录往上翻,发现没有更多的消息了,才想起对面是程让。
程让:【姐姐,下雨路上注意安全。】
程让:【你到家了吗?】
估计是看她一直没回信息,这才不放心来问问。
陈今越:【已经到家了,谢谢。】
没想到那头程让秒回。
程让:【好的,你到家就好。】
程让:【姐姐打算明天几点集合?】
似乎是怕她误会,他连忙加上一句。
程让:【明天我再帮你看看其他伤势,注意今天的伤口不要碰水。】
陈今越想到刚刚在客厅爆发过的争吵,纠结了许久才开口。
陈今越:【不好意思,我应该不会再继续参加比赛了。】
陈今越:【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这次,程让那边过了许久才回复。
程让:【为什么?】
程让:【是因为我下午冒犯到你了吗?】
程让:【对不起,我很抱歉。】
陈今越头疼地闭上眼睛。
陈今越:【不是你的原因,不必道歉。】
接着,手机里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陈今越晃晃神,刚打算丢下手机去洗澡,却立马收到几条回复。
程让:【那我可以再见你一面吗?】
程让:【我还是不放心,害怕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你不愿意过来比赛。】
陈今越:【不了,我忙到现在还没吃饭。现在也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你。】
陈今越说得直白,想逼他退步。
程让:【姐姐,对不起。】
陈今越望着他最后这条回复,心情复杂。她不愿坦露自己的生活细节,也不想让别人替她分担她的苦楚。
更何况对方还是程让。
那个曾经被自己救过、比自己弱小的程让。
于是她决定不再回复,就这样冷处理掉也挺好。
洗完澡后,她发现程让那头没再继续追问。
陈今越自嘲地勾勾唇,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
忽然,柜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她惊坐起来,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柜里还藏着一只小狗。虽然决定明天再把它送到救助所,但小狗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有进食过。
陈今越面色凝重,迅速将小狗抱上床。
果不其然,这只棕色小犬眨着黑黝黝的眼睛,正委屈地盯着她。
她当然受不了这幅表情,转头掏出手机想点外卖,却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程让小心翼翼的声音。
“姐姐,这是我找刘教练要来的电话号码,希望没有打扰到你。我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请你不要讨厌我。”
陈今越无奈地张嘴:“程让,我说过了吧,你不需要和我道歉。我现在有点事,有机会再聊吧。”
“你之前说你没吃晚饭,我刚好做了点菜,手里还剩挺多的,想给你送来...”程让的声音小了起来,有些断断续续。
陈今越敏锐地觉察到他说话的语气很不自然,就像是...在哭一样。
想象到他在电话那头自责的模样,她不免觉得自己太过冷血。
程让只是出于对小时候那件事的感恩心态,如果她接受了这次好意,不就互不相欠,能更好地斩断这条关系了吗?
刚好小狗也饿了,分点饭菜给狗狗吃正合适。
思来索去,她报了附近某个超市的地址。
程让来得很快,手里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见到陈今越时,他的眸子明显亮了亮,不过很快便黯淡下来。
他盯着她手臂上的创可贴,面色变了变:“不小心划伤了吗?”
陈今越面不改色地瞎掰道:“家里进狗了,被狗挠的。”
程让一愣,只当她在玩笑似地吐槽自家养的狗。
紧接着,他便摸了摸鼻子:“小狗不听话就该罚,不要因为它可爱而心软。”
陈今越点点头:“你说得对。也谢谢你这么晚还来给我送吃的,快回家吧。”
她本意不是想赶他离开,一来是怕家里的小狗饿坏了,二来是不知道聊些什么。
程让闻言,有些局促地点点头。
临别时,陈今越对上他的眼睛。望着他诚恳的目光,她终是不忍:“谢谢你,程让,再见。”
程让咧嘴,露出一颗虎牙,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