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姐快跑!有妖怪!!!”
“蓁蓁,此后我会真心待你。”
“京城,我回来了。”
“赵蓁蓁?你沦为娼妓这样的下贱玩意儿,竟然还敢苟且偷生至此今,回来认亲?!真是恬不知耻!”
“来人,给我把这辱没门风的东西这乱棍打死,拖出去赏给庄子里的狗。”
“我没错!我没错!!啊啊啊啊啊啊——我只想活下去——”
赵蓁蓁惊醒,梦中衣着华贵保养得宜的美妇人鄙夷的眼神,锥子一样尖锐的声音,恶犬撕咬的疼痛像蚀刻在灵魂上,兽类混着血味的腥臭鼻息似乎仍涌动在三月微凉的风里,绝望与痛苦摄住了她的心神。
恰值桃李年华的花魁娘子惊魂未定地呆坐在榻上,直到扬州城如水的月光慢慢淹没口鼻,漫上她艳丽逼人的眉眼,才恍然回魂。
想到最近的奇遇,她冷汗涔涔、惶惶不安:
这、这就是铜镜所说的报答?看到未来?遭遇妖邪容颜不再、错信他人被骗钱财、上京认亲却因沦为娼妓、被家中嫌恶、野狗分食。
这就是她的未来吗?
对了、铜镜,那个铜镜,借着月光,她恍惚地走到妆奁旁,将一面背面甚至生了绿色锈迹的铜镜举起——
镜子中只有一张泪水涟涟、满目苍夷的脸……
-
南方多丘陵,低矮的青青绿绿的山在青州尤其多,群山之间有座没那么籍籍无名的山,叫青吴山。青吴山有个平安观,平安观里有一个老道士,老道士有四个徒弟。
“什么?!”
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平安观里突然炸响了一个几乎震惊到劈叉的声音,直接将道观中那棵百年老树上停着休憩梳毛的几只长尾山雀吓得四散奔逃。
观里的其他同门早就习惯了三师妹/三师姐的一惊一乍,若无其事地继续做着手上的活儿。
“大师兄,你是说,你受人之托,帮他找东西,而且那家伙只知道东西在扬州,其他信息一概不知,连个可以用来叩灵指路的东西都没有。但是因为你有个故友,宅中闹鬼,你分身乏术,所以就把找东西这烫手山芋丢给我?!”徐一灯不可置信地望着平时靠谱、温和沉稳的大师兄江敛。
这种委托人遮遮掩掩,找东西连东西的具体信息都不给的委托,最容易出乱子——可她大师兄还接下了这么一个麻烦任务?
“师妹,这东西可值五百两银子。”大师兄依旧是往常的苍白脸色,笑意浅浅,身长玉立,一身灰色道袍风华难掩。“再者,我还没说完,线索是有的,我与那委托人讨价还价许久,还是要来了点线索的。”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啊,失传秘籍?鲛人泪珠?前朝秘宝?”徐一灯瞪大眼睛,心中好奇盖过震惊。
江敛浅灰色的双眼闪动着循循善诱的光芒:“非也非也,那是一面铜镜,一面据说可以预知未来的铜镜。”
他轻声咳嗽两下继续道:“师妹,我们师门,对于卜算之道,我与你二师姐都不是相信所谓命运的人,但是你——咳咳,我隐隐能感觉到你钻研些什么与命理有关的东西,与师门那些典籍里所说的禁术十分相近,我倒也没什么阻止你的心思,找到那铜镜对于你目前而言,应该远比那五百两银子酬金重要。”
徐一灯甫一听到那铜镜可以预知未来时一阵狂喜,随即就被师兄知道自己研究禁术隐隐带着威胁的话吓得眼前一黑。
心中大起大落,舌头打结一般:“师、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吗、就,我研究禁术的事。”
“当然——不知道,这委托你接不接?师兄也不占你的便宜,事成之后,这五百两我们三七分,你七我三,为了从那家伙嘴里撬到这些东西,我可费了不少劲。”
“接接接,我接。”果然大师兄还是大师兄,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她们这些师弟师妹,她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还有,你那些禁书和手记记得放好。我上次路过就看到你窗前就不小心看到你桌子上明晃晃摆出来的那些鬼画符一样的玩意儿。”江敛扶额。
“嗯嗯,我会的。”徐一灯点头如捣蒜,望着自己永远带着一股子病弱味道的大师兄,眼神渐渐意味深长“话又说回来,喊你抓鬼的故友,可以让你放弃五百两银子的故友。啧啧啧,你这故友,他正经吗?”
“!”听到这话,沉稳如江敛都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心思流转间,开始不动声色地引开话题“前阵子我不在的时候,听说师父也有个故人前来拜访。”
“对对对,他与师父聊了很久,看起来关系很不一般,而且他们见了一面之后,师父就说他年纪大了,嚷嚷着要出门见见几个老朋友。但后面师父还是没下山,那位前辈走后,反而闭关了。”
“哦?看起来关系不一般?”大师兄抓住重点。
徐一灯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压低声音,十分激动:“嗯嗯,大师兄,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师父,师父那位故人虽然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人却十分疏离,只和师父说话,我们这些徒弟一概不理,一看就——”
“我突然想起来我今日要去和你二师姐商量一下关于观内开支的事,师兄就先走一步了。”
察觉这位话唠三师妹又有滔滔不绝讲下去架势,江敛脚下生风,甚至用了点轻功,一息之间便在几丈开外,半点没有他平日病殃殃的模样。
“——一看就对师父有点子不一样的感情。”徐一灯叹气。
话本子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一个是清冷疏离的妖怪,一个是潇洒浪荡的道士,他们之间隔了人伦纲常,道统清规,甚至于血海深仇。
但是缘分的牵引是奇妙的,命运也是奇妙的,他们命中注定相遇、相知……
徐一灯一边想一边暗自偷笑,突然想起大师兄的提醒——
糟糕,她的书!!!师父闭关算算时间少说也十天有余了,按师父的性格,他也该出关了。要是他发现她桌子上那些东西…
她倒吸一口凉气,疯兔般跑向自己的正殿之后的弟子房。
本来觉得大师兄光风霁月,二师姐恪守礼数,小师弟对这些玩意不感兴趣。师父闭关,她那些东西摊开放着晾一晾,整理思绪,不会有问题的。
万万没想到,大师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倚在门上,她匆匆一扫书桌上散乱的笔墨纸砚,符箓铜钱龟甲。
幸好,没人动过。
却又不太放心,扒在门框上鬼鬼祟祟地探头,机灵的纯黑眸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四下张望检查一遍风吹草动,发现弟子房外的后院一如往常,只有百年柳树静静立在那里轻轻摇动着刚长出来的嫩绿纸条,才转头将门窗关严实了。
她背靠着门,后怕地猛拍胸脯。
那桌子上可不仅仅有禁书,还有她给师父写的话本子。
不敢想象,师父要是看到这欺师灭祖的玩意儿,他们师门会发生怎样的人伦惨案。
平复下呼吸,再次确认门窗关好后,她从桌子上收拾出一叠手记,还带点婴儿肥的脸陡然严肃起来。
她研究的禁术远没有大师兄想的那样小打小闹,甚至可以堪称惊世骇俗:
以人的魂与灵为引,看破一个人短暂的过往将来,就是她结合传统卜算自创的术法——问天诀。
据师父所说,天下道统早在百年之前就因朝廷之祸衰落了,现存的道统,典籍比较齐全的也就他们青吴山一脉。
而道统传承之中,卜算之术最为玄妙。
天下生灵千千万,除却人,还有飞鸟走兽,神鬼妖魅,世间万物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卜算已经发生的事情容易,但是未来之事,千变万化,为他人卜算未来这一行为本身就会影响那人的未来,那卜算结果自然没有了意义。
他们平安观,师父对这类东西十分避讳,大师兄与二师姐觉得卜算之道过于儿戏,人之命理怎可预测,对此浅尝辄止,专修驱鬼抓妖。小师弟年岁尚小加之天资愚钝,学得云里雾里,而她对此道却有极高兴趣。
从八岁拜师到如今二八之年,她已将观中藏书都细细钻研过,包括因为损伤魂灵被列为禁书的一些术法。
当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前人智慧不可估量,推算未来的法门肯定存在。但是,为什么这样厉害的术法没有一个传下来呢?
要么,问天诀这法门已经有前人写出,但是使用起来鸡肋到弊远大于利,自此失传。
要么,对于问天诀这一可勘未来的法门,她就是这天下第一人!
想到这里,徐一灯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旋即又马上泄气,如今她的问天诀,确实过于鸡肋:灵体和魂体是为人的根本,以魂为引却只能看到与魂体主人相关的事情,卜算代价太大,范围又小得可怜。
可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扬州之行,她不但能赚到三百五十两银子,还能找到问天诀接下来的研究方向。
虽然那铜镜能预知这一消息极有可能掺了不少水分——否则如此秘宝怎么可能以金钱作衡量差付他人去寻。但即使事有蹊跷,为了问天诀和银子也必须去,大师兄不至于坑她。
扬州啊扬州,她看的许多痴男怨女、痴男怨男的话本之中,都有扬州城,这还真是个好地方。
次日一早,徐一灯突然有了一股冥冥中的预感,心突突地跳了很久,福至心灵,突然想用问天诀卜上一卦。
密闭的弟子房中,灰尘在外界透出的光中飞舞,灰袍小道士咬破食指,飞速将血液点在书桌上的龟甲表面,双手结印,起卦——
大凶。
-
清晨晨光微熹,平安观中的几只长尾山雀目送灰袍小道士踏上扬州之行,她一路向东,肩膀上挑着温和的朝阳,步伐坚定,未曾回头。